百鸟散去后,放榜台前的空气还悬着花瓣。陈砚舟站在原地,手里攥着那封婚书,纸角被风吹得微微翘起。他没动,也没说话,像是在等什么。
没人敢先开口。
刚才那一幕太神了。百鸟衔花绕台三周,小孩喊出“吉兆”时,连守门的兵都跪下了。现在所有人都盯着陈砚舟,看他会不会再念一首诗,或者天上会不会再掉下点别的东西来。
就在这时候,一个老吏捧着黄绸榜单从贡院正门走出来。他脚步很慢,每走一步都要抬头看一眼人群,像是怕被人抢了手里的东西。
陈砚舟抬眼望去。
老吏走到榜亭中央,展开黄绸,清了清嗓子:“本届会试,第一名为——”
他顿了一下。
全场安静。
“陈砚舟!”
名字落下的瞬间,天上又响起了鸟叫。
不是一两声,是成片的鸣叫,像有人在远处吹响了无数支哨子。人们抬头看,只见密密麻麻的鸟影从四面八方飞来,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连成一片。
它们嘴里都叼着花。
红的、白的、紫的,全是春天刚开的花瓣。这些鸟不叫不闹,飞到放榜台上空后开始盘旋,一圈,两圈,第三圈时突然俯冲下来。
花瓣如雨落下。
有几只直接落在陈砚舟肩上,爪子轻轻抓着他衣服,停了几息才飞走。其中一只灰翅的小雀甚至在他耳边啄了一下,像是打招呼。
人群炸了。
“真是百鸟迎会元!”
“这不是巧合,这是天意!”
“我亲眼看见那只鸟把花放在他肩膀上了!”
有个举子激动得把鞋都甩飞了,光着脚往前跑,边跑边喊:“陈兄!收下我的诗!将来你当宰相,我也能沾点文气!”
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纸卷扔过去,结果砸中了旁边老头的头。老头也不恼,反而捡起来塞进自己怀里,说:“这可是会元沾过的东西,留着压箱底!”
陈砚舟没管这些。
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肩头,那里还留着一点湿漉漉的鸟爪印。他又摸了摸怀里的婚书,确认它还在。
这时,人群忽然分开一条道。
一匹白马走了进来。
马很高,通体雪白,连一根杂毛都没有。马上坐着一个女子,银甲未卸,腰间挂着软剑,发间别着一块玉佩——正是他当年送出去的那一块。
慕容昭宁来了。
她没有下马,也没有说话,只是骑在马上,穿过人群,一直走到离陈砚舟五步远的地方停下。
两人对视。
谁都没动。
过了几秒,她手腕一抖,一条银色发带飞了出来,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,直奔陈砚舟面门。
他伸手接住。
发带入手冰凉,织得极细,上面绣着北漠的文字。他还没来得及细看,就听慕容昭宁开口了。
“父王说了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但足够让周围人听见。
“你能答出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,他就把北漠的月亮配给你。”
全场一静。
有人眨了眨眼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“啥?答诗换月亮?”
“这是要招驸马还是考进士?”
“可他是会元啊!还要再考一次?”
陈砚舟低头看着手中的发带,嘴角慢慢扬了起来。
他没急着回答,而是把发带翻了个面。里面缝着一块布片,上面写着几行字:
> 北漠王庭诏令:
> 凡能使北漠公主倾心者,
> 赐战马千匹,良田万顷。
> 若其才堪为婿,则以月为聘,永不和亲外族。
下面盖着狼头印。
他看完,笑了。
这次是真笑出声了。
“所以你们北漠嫁女儿,还得先考一场?”
他抬头看着慕容昭宁,“那你今天来,是不是也想听听我答不答得上来?”
慕容昭宁坐在马上,神情依旧冷淡。但她耳尖有点红,像是被风吹的,又像是别的原因。
她没否认。
陈砚舟把发带收进袖子里,活动了下手腕。
“行啊。”
他说,“那你听好了。”
他站直身体,清了清嗓子,声音不高不低,刚好能让周围人都听见:
北风卷地白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。
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
散入珠帘湿罗幕,狐裘不暖锦衾薄。
将军角弓不得控,都护铁衣冷难着。
瀚海阑干百丈冰,愁云惨淡万里凝。
中军置酒饮归客,胡琴琵琶与羌笛。
纷纷暮雪下辕门,风掣红旗冻不翻。
轮台东门送君去,去时雪满天山路。
山回路转不见君,雪上空留马行处。
最后一个字落下,天上那些鸟忽然齐齐振翅。
不是一只两只,是所有停在屋檐、树梢、旗杆上的鸟,全部同时起飞。它们不再衔花,而是排成一行,从陈砚舟头顶掠过,直奔北方而去。
像是传信。
人群中一片哗然。
“他念完了!”
“一字不差!”
“连‘风掣红旗冻不翻’都背出来了,这可是边塞诗里的难篇!”
那个丢了鞋的举子激动得跳起来:“成了!北漠的月亮归咱们会元了!”
陈砚舟没理他们。
他只是看着慕容昭宁,问:“答完了。月亮呢?”
慕容昭宁坐在马上,没动。
但她嘴唇动了动,说了三个字:“明日见。”
说完,她拉紧缰绳,白马转身,踏着满地花瓣离开。马尾扫过地面时,带起一阵轻尘,遮住了她微侧的脸。
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,人群才回过神来。
“她走了?”
“就这么走了?”
“一句话不说清楚,让我们猜?”
陈砚舟站在原地,手里还捏着那条银色发带。他低头看了一眼,发现发带末端不知什么时候被打了个结——是个蝴蝶结,打得不太整齐,像是第一次学的人笨手笨脚弄出来的。
他笑了笑,把它塞进怀里。
这时候,刚才那个扔诗卷的举子挤了过来,满脸期待:“陈兄!你现在可是会元加未婚夫,双喜临门!能不能给我们讲讲,你怎么做到的?”
旁边立刻有人附和:“对啊!你是怎么让百鸟来的?是不是每天喂它们吃墨汁?”
“别瞎说!”另一个寒门学子瞪眼,“这叫文气感召!你没见连北漠公主都被他诗句打动了吗?”
争论声越来越大。
陈砚舟没解释。
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。
阳光正好,照在放榜台的金漆牌匾上,反射出一道亮光。那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。
他眯起眼,抬手挡了挡。
就在这时,一只小雀从屋檐飞下,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。
它没叼花。
而是吐出了一片小小的、泛黄的纸角。
纸上写着两个字:
**继续*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