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隼的影子掠过贡院墙头时,翅膀一歪,从空中掉了下来。
守城将军的手下眼疾手快,一把接住。那鹰爪上缠着半截焦黑的引线,铜钩似的爪子还死死扣着不放。
“将军!”兵士跑得飞快,“这鸟不是本地的!爪上有记号!”
守城将军正带着锐士在贡院外巡逻,闻言接过鹰隼,翻看脚环。上面刻了个小小的“砚”字。
他咧嘴一笑:“陈修撰送信来了。”
他捏起那根引线,凑近鼻尖闻了闻,眉头立刻皱紧。“火油味?还有硫磺。”他抬头看向贡院东墙,那片墙皮颜色比别处新些,像是刚补过泥灰。
“挖。”
两个字落下,五名锐士立刻抄起短铲,冲到墙根。泥土刚翻开一层,就有人喊:“有东西!”
是油布包,裹得严实,埋在地下三尺深。一共七包,每包都连着一根细长引线,顺着墙缝往里钻,直通榜亭底下。
守城将军蹲下身,手指蹭开一点油布角,露出里面暗黄色的粉末。
“火药。”他说,“分量够炸塌半边贡院。”
话音未落,墙外巷子里传来脚步声。三个穿粗布衣裳的男人走来,手里拎着灯笼,说是工部派来修墙的匠人。
“这么巧?”守城将军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土,“我们刚挖出你们埋的东西。”
三人对视一眼,其中一个突然抽出藏在竹竿里的短刀,朝最近的锐士砍去!
刀光一闪,没砍中人,反被长戟架住。其他两名锐士反应极快,一人绊腿,一人压肩,三下五除二把三人按在地上,脸贴地,动弹不得。
“还挺横。”守城将军踢了踢其中一人的腰,“谁派你们来的?”
那人闭嘴不答。
将军也不恼,转头对手下说:“把火药全起出来,别弄破。另外,找几根竹管,把引线接反方向,出口对准城南——萧景珩那个别院的位置。”
手下愣了一下:“您要……炸回去?”
“礼尚往来嘛。”将军笑出一口白牙,“人家送这么大份礼,咱们不能不收。但也不能全留下,得回赠一半。”
兵士们动作利索,很快把火药包挪到空地上,用竹管和瓦罐搭了个反向导爆装置。风向正好,气流稳定,一点就着。
“点火。”
火折子凑上引线,嗤地一声燃起火星。火蛇沿着竹管飞速往南爬。
五息之后,城南方向轰然巨响!
远处一栋宅院的东厢房直接炸成废墟,砖瓦飞上天,火光冲起三丈高。那正是萧景珩平日藏人、议事的别院。
被按在地上的死士猛地抬头,眼睛瞪大:“不可能!怎么会炸那边!”
守城将军走到他面前,蹲下,笑眯眯地说:“你们主子以为埋火药没人知道?陈修撰昨夜吐血题壁,百鸟来贺,连天上飞的都听他调遣。你这点小动作,早就在他算盘里了。”
死士嘴唇发抖:“那是妖术……他不是人……”
“是不是人我不知道。”将军拍拍他脑袋,“我只知道,你们送来的这份礼,现在原样送回去了。下次记得,别往自己头上炸。”
围观百姓越来越多,挤在贡院外头,亲眼看见火药被挖出来,又听见远处爆炸,一个个激动得不行。
“炸了!真炸了!”
“那是三皇子的院子吧?听说他昨晚还在那儿见客!”
“活该!想害陈修撰,结果把自己家炸了!”
寒门举子们更是热血上头,有人当场高喊:“天佑正道!陈公清名不可辱!”
另一个人跟着喊:“金榜未揭,邪祟先除!此乃祥瑞!”
人群越聚越多,声音越喊越大。有人开始拍手,接着变成齐声鼓掌,最后竟自发排成两列,站在贡院大门两侧,像是在等什么人。
守城将军看了眼南边的浓烟,对手下说:“去趟陈府,告诉他,火药清了,敌人反伤。让他放心来。”
手下领命要走,将军又补一句:“顺便看看他路上有没有不舒服。要是喘得厉害,就扶一把。”
“您挺关心他啊。”
“当然。”将军哼了一声,“我这条命还是他在州试时救回来的。那时他一首诗烧退大火,现在一首诗引来百鸟,下一步怕是要呼风唤雨了。我不站他这边,难道去炸自己家?”
这时,一个小孩从人群里挤出来,手里举着根桃枝,大声问:“叔叔!这花能挂在榜亭上吗?听说百鸟衔来的才算数!”
将军接过桃枝看了看,点头:“挂。不但挂,还得写上名字——‘此花出自民间,敬献陈修撰’。”
小孩高兴坏了,蹦跳着跑回去传话。很快,更多人拿出随身带的花枝,有桃花、杏花、还有野地里采的蒲公英,统统绑上红绳,往榜亭柱子上挂。
贡院门前,瞬间成了花海。
而此时,陈砚舟正走在通往贡院的长街上。
青衫整洁,玉佩悬腰,手里握着那把写着“清平”的折扇。脸色仍有些白,走路也慢,但背脊挺得笔直。
街两边的人看见他,自动让开一条路。
没人说话。
直到他走过第三家铺子,有个老书生忽然开口:“陈修撰。”
陈砚舟停下。
老人拱手:“我们替您守着这条路,从天没亮等到日出。现在,您可以安心往前走了。”
陈砚舟点头,轻声道:“谢谢。”
他继续走。
又走几步,一群年轻人齐刷刷跪下,捧着手里的诗稿:“我们写的策论,都想请您过目。”
陈砚舟弯腰,一一接过,放进袖中。
“我会看。”他说。
再往前,一个小贩递上来一碗热汤面:“早上凉,您趁热吃一口。”
陈砚舟摇头:“我现在不能吃东西,药性还没散。”
小贩急了:“那喝口汤也行!这是我家媳妇熬的,她说您要是不肯吃,她今晚就不睡!”
陈砚舟笑了:“那你媳妇脾气可真大。”
他接过碗,吹了吹热气,抿了一小口。
周围人看着,都松了口气。
他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。怕他撑不到放榜那一刻,怕他倒在路上,怕一切努力白费。
但他没倒。
他一路走,一路有人送上花、诗、水、伞、甚至自家孩子的长命锁。
他都收下。
不是贪图这些,而是他知道,这些东西背后,是一颗颗不愿低头的心。
寒门无权无势,只能靠读书翻身。而他,是他们唯一看到能打赢权贵的人。
所以他必须站着。
哪怕肋骨像被铁钳夹住,每呼吸一次都疼得眼前发黑,他也得走完这段路。
终于,贡院大门出现在前方。
门口挂着两串花环,中间一条红毯直通榜亭。
守城将军站在门前,抱臂而立。
看见陈砚舟走近,他大步迎上,低声道:“火药清了,反炸了萧景珩的院子。你交代的事,一件没落。”
陈砚舟点头:“辛苦你了。”
“不辛苦。”将军咧嘴一笑,“就是那三个死士到现在还不肯招,嘴里一直念叨‘那不是人力能做到的事’。”
陈砚舟淡淡道:“那就让他们多念几天。”
两人并肩往里走。
走到榜亭前,陈砚舟抬头看那块空榜。墨迹未上,纸张泛黄,静静等着第一笔落下。
他伸手摸了摸榜纸边缘。
指尖微颤。
不是因为毒未清,也不是因为力竭。
是因为他知道,这一榜,不只是名单。
是命运的转折点。
是无数人十年苦读的终点。
也是他与萧景珩、赵氏、整个旧势力对决的起点。
他缓缓打开折扇,轻轻一摇。
扇面“清平”二字,在阳光下格外清晰。
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。
一匹黑马从南街疾驰而来,马上 rider 穿着萧党服色,满脸惊慌,直冲贡院大门。
守城将军眼神一冷,挥手:“拦下。”
锐士立刻列阵,长戟交叉,挡住去路。
那人勒马不及,差点撞上,狼狈滚下马背。
他抬头,看见陈砚舟站在榜亭前,身后花枝摇曳,百姓肃立,文气隐隐浮动。
他张了张嘴,声音发抖:
“三皇子……东厢炸毁……火药……是从贡院引过去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