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舟牵着马走进院门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了。风停了,雪也停了,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音。他把马拴在廊下,拍了拍身上的雪,推门进了屋子。
屋里炭火烧得正旺,暖意扑面而来。他脱下外袍挂在架子上,刚要坐下喝口热茶,喉咙突然一甜,一口黑血喷了出来,溅在桌角。
他低头看了看那滩血,颜色发紫,边缘泛着暗绿。这不是普通的内伤。
他扶住桌子站稳,四肢开始发麻,胸口像被铁钳夹住,呼吸变得困难。他知道这是中毒了。不是今天才中的,是早就埋下的毒,一直慢慢积累,现在被人催发了。
他靠着墙滑坐在地,手指颤抖着摸向袖中。那本《唐诗三百首》还在,但没有反应。他还没来得及念出任何诗句,意识已经开始模糊。
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太医来了,是府里当值的老人,认识他多年。太医一进门就闻到了血腥味,快步上前把脉,脸色立刻变了。
“这……是鸩酒之毒。”太医声音发抖,“不是一次性服下的,是长期饮用带毒的水,毒素积在肝肺,今夜被人用寒气引动,直冲心脉。”
陈砚舟靠在墙上,喘着气问:“能活多久?”
“撑不过天亮。”太医摇头,“这种毒无色无味,混在井水里三年都不易察觉。发作时五脏俱焚,神魂溃散,药石难救。”
陈砚舟笑了下。赵氏真是狠啊。等了这么久,就为了在他放榜前夜动手。只要他死在这里,明日榜单一出,所有人都会说陈修撰暴毙,怕是做了亏心事遭了报应。寒门士子人心一乱,他的名声也就毁了。
他咬牙撑着站起来,走到书案前想写点什么,手刚碰到笔就软了下去。
就在这时,窗户轻轻一响。
一道黑影从窗外跃入,落地无声。是个女子,穿着北漠秘卫的夜行衣,脸上蒙着纱,腰间软剑未出鞘。她没说话,只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,递到陈砚舟面前。
“公主命我送来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但很稳,“三更前必须服下,迟了无效。”
陈砚舟接过瓶子,拔开塞子闻了闻,一股清冽的药香钻进鼻腔。他没犹豫,仰头喝光。
药液入喉的瞬间,体内像是点燃了一团火。那火不烫人,反而让他麻木的身体重新有了知觉。紧接着,识海中金光一闪,《长恨歌》四个字浮现出来,整篇诗文自动流转,一缕文气从书中溢出,顺着经脉游走全身,在膻中穴停下,将残余的毒气死死封住。
他长长吐出一口黑气,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,冷汗浸透了里衣。
太医看得目瞪口呆:“你……刚才那本书……发光了?”
陈砚舟没回答。他盯着墙,忽然起身,用牙齿咬破指尖,蘸着血在墙上写字。
“明日放榜,百鸟衔花来。”
十个字刚写完,墙上的血线忽然自己动了起来,沿着砖缝蜿蜒延伸,最后凝成三个小字——“赵氏灭”。
太医跪下了。不是因为害怕,是因为他看见那三个字周围有淡淡的金光闪过,像是文字本身在呼吸。
“这是文气显兆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只有大儒临终遗言,或圣人降谕,才会出现这种异象。”
陈砚舟冷笑:“不是天意,是我写的。”
他知道赵氏一定会派人来探消息。说不定现在就在外面听着。所以他故意留下这些字,让她们看,让她们怕。
那名密使站在一旁,看了眼墙上的字,又看了眼陈砚舟的脸色,低声说:“我这就回去复命。”
陈砚舟点头:“告诉她,按原计划行事,不要因为我这里的事改变安排。”
密使转身要走,他又叫住她:“等等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,把桌上残留的毒血抹干净,包好递过去:“把这个也带回去。让公主查查,是谁在井里下的毒,源头在哪里。”
密使接过,收进袖中,身形一闪,从窗口离去,连风都没惊动。
屋里只剩陈砚舟和太医。
太医还在发抖:“你要不要躺下休息?毒性虽被压住,但还没解干净。”
“不用。”陈砚舟坐回椅子,“我现在不能睡。明天放榜,很多人等着看我死。”
他说完,闭上眼睛,开始默诵《长恨歌》。每念一句,识海中的金光就亮一分,文气在体内缓缓流动,一点点修复受损的经络。
太医不敢出声,只能看着他。墙上的血字在烛光下微微发亮,像是活的一样。
过了很久,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。有人翻墙进来,脚步很轻,但躲不过太医的耳朵。
“有人来了。”太医小声说。
“知道。”陈砚舟没睁眼,“让他们看个够。”
果然,窗纸上有影子晃动。有人在外面偷看。看到墙上的字,那人愣了一下,转身跑了。
陈砚舟嘴角动了动。这一跑,半个京城都会知道他没死,还留下了预言。明天早朝,那些大臣们就会传遍——百鸟衔花,赵氏当灭。
他不怕他们不信。因为他知道,明天真的会有百鸟飞来。
当年他在县试考场上吟出《春望》,就有燕子绕梁不去。州试时一首《凉州词》,惊起飞鸟千百。这次放榜,是他科举之路的最后一战,天地不会沉默。
他睁开眼,看向太医:“你待会出去,见谁都说一句话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就说,陈修撰昨夜吐血,但题壁见瑞兆,百鸟将至。”
太医点头记下。
陈砚舟又闭上眼,继续调息。体内的毒还在,被文气锁住,但一旦松懈就会反噬。他必须撑到明天放榜结束。
屋外风声渐起,吹得窗棂轻响。屋内烛火摇曳,映着墙上的血字,忽明忽暗。
他靠在椅背上,手指轻轻敲着扶手,一下,一下,像在数时辰。
还有六个时辰。
天就要亮了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睁开眼,对太医说:“你去趟厨房,把井水封了。以后所有用水,都从外面买。”
太医应声要走,刚到门口,又停住。
他回头看着墙上的“赵氏灭”三字,忍不住问:“真会应验吗?”
陈砚舟没看他,只说了两个字:
“你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