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风还在吹,雪粒打在脸上有点疼。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,白马安静地跟着他,蹄子踩在湿泥里发出闷响。
刚才扔出去的虎符已经看不见了,但江面还翻着白浪,像是没消气。他正想着要不要走,忽然听见水里有动静。
哗啦一声,一个黑衣人从江里被拖了出来,浑身是水,脸贴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后面跟着两个暗卫,其中一个抱拳说:“公子,最后一个抓到了,嘴很紧,还没醒。”
陈砚舟点点头,低头看了看那人。这人脸上的水往下滴,头发乱糟糟盖住眼睛,可那道从左耳划到下巴的疤他认得。
赵家的老狗头,十年前就想把他沉江的那个。
他蹲下身,用折扇轻轻挑起对方的脸:“你主子让你来拿回虎符?还是干脆毁了它?”
那人猛地睁开眼,眼里全是血丝,一口咬向折扇。扇骨撞上牙齿,发出咔的一声。
陈砚舟不恼,反而笑了:“脾气还在啊。”
话音未落,那杀手突然暴起,右手抽出腰间短刀,转身扑向江面——那里漂着一块铜片,正是虎符碎裂后浮上来的一角。
刀光一闪,直劈而下!
就在刀尖碰到铜片的瞬间,金光炸开,像一道闪电从水里冲出来。刀刃当场崩断,碎片飞溅,有一片直接扎进杀手左手背。
他惨叫一声跪倒,手里的半截刀掉进泥里。
江面那块铜片还在发光,虽然只有指甲盖大,可金纹清晰,狼头图案完整。风吹过时,它居然没被卷走,稳稳浮在水面。
陈砚舟走过去,弯腰捡起那片残符。入手微烫,像是刚从火里拿出来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说,“一把破刀也敢碰文气养过的东西?”
杀手趴在地上喘气,声音发抖:“这……这不是兵器……是信物……”
“对。”陈砚舟把残符攥进手心,“是你主子送我的见面礼。”
他这话一出口,杀手整个人一僵。
当年三皇子萧景珩想拉拢他,派人送来一枚北漠虎符作诚意,结果被他当场拆穿是假的,连同使者一起轰出门。后来他在查账时发现,那枚假虎符的模具,竟出自赵氏远亲的私坊。
原来从那时候起,这些人就打算用虎符做文章。
现在倒好,真虎符被他抛进江里引潮杀人,假动作成了真杀招,幕后之人反被自己埋的局呛了血。
陈砚舟看着手里的残片,忽然笑出声:“你说她派你来,到底是来抢回去,还是来灭口的?”
杀手没回答,只是死死盯着那块铜片,眼神变了。
怕的不是死,是这东西背后的力量。
陈砚舟不再看他,转身把残符递给暗卫:“把这个送去赵府,交给主母。就说——她的人,都喂了鱼,连骨头都没剩下。”
暗卫接过,点头退下,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里。
江边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陈砚舟站着没走,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浅滩上的那匹白马。它还是没动,像根柱子插在雪地里。
他知道是谁的马。
也知道那人在不在。
但他不急。事情做到这份上,该慌的不是他。
他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袖子,里面那本《唐诗三百首》还在发热,《赤壁赋》那一页的光还没完全熄。只要他还记得这首诗,这条江就能听他调遣。
别说七个杀手,再来七十个也没用。
他正要上马,忽然听见身后扑通一声。
回头一看,那个杀手竟然爬到了江边,双手伸进水里乱摸,嘴里喊着:“符……必须毁掉……不能留……”
陈砚舟皱眉:“疯了?”
话没说完,那人猛地抬头,脸上全是泥水,眼神却亮得吓人:“你不懂!这虎符一旦认主,北漠骑兵就会听令!你拿着它,等于握住了半个北疆!三皇子不会放过你,赵氏也不会!他们会一直派人来杀你,直到——”
“直到我把它还回去?”陈砚舟打断他,语气轻松,“还是说,让他们自己来拿?”
杀手愣住。
“你以为你们在追一件信物?”陈砚舟蹲下来,盯着他的眼睛,“其实你们是在给这件信物抬身价。每死一个人,它的分量就重一分。现在全城都知道,有个东西能让江水倒流,能让刀自己炸开——你说,接下来会有多少人想抢它?”
杀手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。
“所以谢谢你们。”陈砚舟站起身,拍拍手,“一趟趟派人来送死,帮我把这玩意儿炒成了神物。下次让她多派点,我好再涨涨价。”
他说完转身,牵起缰绳就要上马。
就在这时,江面又是一阵晃动。
不是浪,是水底有什么东西在推着那块残符往岸边漂。速度不快,但很稳,像是被人托着。
陈砚舟停下动作,盯着那铜片。
它靠岸了,轻轻搁在泥地上,金光缓缓收回,最后只剩下一抹暗红,像干掉的血迹。
他看了很久,忽然说:“看来它还不想走。”
然后他弯腰,把这块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铜片捡起来,放进怀里。
“那就留着吧。”他说,“反正送礼的人还没收到回礼。”
白马打了个响鼻,他翻身上马,缰绳一扯,准备离开。
走了几步,他又停下来,回头看了眼赵府方向。
风雪中什么也看不见,但他知道,那块残符送到的时候,赵氏正在吃饭也好,烧香也罢,都会吓得筷子落地。
有些人一辈子都在算计,到最后才发现,自己只是别人棋盘上的饵。
他笑了笑,轻声说:“这才哪到哪。”
马蹄重新抬起,踏进雪里。
远处浅滩上,那匹白马终于动了。它转了个身,朝着来路小跑而去,蹄声清脆,渐渐融进风雪。
陈砚舟没有回头,只把手伸进怀里,摸了摸那片温热的铜。
江水还在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