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舟嘴里还嚼着面条,热汤面上浮着几片葱花,油星在阳光下闪了闪。他没急着咽下去,眼角一跳,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儿。
这面,比刚才更香了。
但他知道,太香的东西,往往有问题。
他放下筷子,碗里还剩小半碗汤。手指在桌边轻轻敲了一下,像是在数节拍。然后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瓷片,边缘锋利,正是昨夜那毒药瓶的残片。
他随手一扔,瓷片砸在地上,“啪”地一声裂成两半。
周围几个吃早点的人吓了一跳,抬头看过来。
一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正端着新煮的面往这边走,见到这一幕,脚步顿了顿,转身就要走。
“哎。”陈砚舟开口了,声音不大,“这位大哥,你走得这么急,是怕烫着嘴吗?”
那人没回头,手抖了一下。
还没等他迈步,街口传来整齐的脚步声。一队兵卒列队而来,铁靴踩得青石板咚咚响。
马蹄声起,守城将军骑着高头大马从拐角转出,一身铠甲未卸,腰间长刀轻晃。他勒住缰绳,马前蹄扬起,稳稳停在摊子前。
“陈修撰。”他嗓门洪亮,“本将听说有人想对你动手?”
陈砚舟笑了笑,拿起折扇拍了拍肩上的灰:“将军消息真快。”
“快?”守城将军哼了一声,“我是路过,但也不是瞎子。刚才那小子,是你家亲戚?”
他抬手一指那个灰衣人。那人已经退到墙角,被两个兵卒架住胳膊。
陈砚舟摇头:“不是亲戚,是他家主母派来的。”
“哦?”将军挑眉,“那你这碗面,是不是也该送她一碗尝尝?让她也开开胃?”
“不必。”陈砚舟站起身,走到那碗面前,一脚踢翻桌子。面汤泼了一地,面条黏在泥灰上,那股异香却还在飘。
他指着地上碎瓷片:“看见没?同样的瓶子,同样的毒。他们还真不怕重复犯错。”
守城将军俯身看了看,捡起一片碎片,在手里掂了掂:“断魂露的味道,我没闻错。这玩意儿沾一点就倒,你居然还能坐这儿说话?”
“我体质特殊。”陈砚舟收起扇子,点了点胸口,“早有人给我备了药。”
将军盯着他看了两秒,忽然笑了:“北漠雪莲炼的护心丹,对吧?”
陈砚舟不答,只笑。
将军把碎片扔进怀里,大声道:“好啊!既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投毒,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。来人——”
“慢着。”陈砚舟抬手,“抓个小喽啰没意思。他背后的人,才该头疼。”
将军会意,也笑了:“你说得对。这耗子牙是挺利,可惜咬不动铁皮猫。”
两人相视一眼,都没再说话。
围观的人越聚越多。
“陈大人连毒都不怕?”
“那是自然,你没见连将军都亲自来了?”
“赵家这是疯了吧,三番两次下手,也不看看对方是谁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去,帘子紧闭,车轮压过水洼,溅起泥点。
陈砚舟眯眼看了会儿,没追。
他知道,那车上的人,一定会把消息带回去。
陈府旧宅,内堂。
赵氏坐在椅子上,脸色发白。她手里攥着一张纸条,是刚刚送来的密报。
“面中下毒……失败。守城将军带兵当场截人。”
她手指一抖,纸条撕成两半。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她猛地站起来,冲到柜子前,抓起一只青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,“上次是李家那蠢货,这次又是这些饭桶!连一碗面都做不好,留你们何用!”
丫鬟跪在门口不敢动。
赵氏喘着气,指甲掐进掌心:“他吃了毒面,居然没事?难道……真是那雪莲护体?”
她忽然想到什么,眼神一冷:“一定是慕容昭宁给的!只有北漠才有这等奇药!”
她转身盯着窗外,声音发颤:“他早有防备,还故意留着证据……他是想逼我出手,好名正言顺地反杀!”
屋里静得可怕。
她咬牙切齿:“好啊,陈砚舟,你想打明牌是吧?那我就陪你玩到底!”
她抓起桌上铜镜,狠狠砸向地面:“给我盯死他!他去哪,你们跟到哪!我要知道他每一顿饭吃什么,见什么人,写什么字!”
门外婆子颤抖着应声:“是……是,夫人。”
赵氏靠着柱子,胸口起伏。她第一次觉得,那个从小被她踩在脚下的继子,已经站在了她够不着的地方。
街上,阳光更亮了。
陈砚舟重新蹲回小凳上,又叫了一碗面。
“客官,刚才是不是出事了?”摊主小心翼翼问。
“没事。”陈砚舟夹起一筷子面,“就是有人想让我少吃两口,省点钱。”
摊主咧嘴一笑:“您胃口真好,这种时候还能吃得下。”
“吃不下也得吃。”陈砚舟咽下一口,“不然敌人还以为我怕了。”
这时守城将军走了过来,兵卒已押着那灰衣人离开。
“你还在这儿?”将军问。
“面还没吃完。”陈砚舟指了指碗。
将军摇头:“你胆子真大。换了别人,早躲回家闭门不出。”
“躲?”陈砚舟笑,“我为什么要躲?他们想让我慌,我偏要坐着吃面。他们想让我逃,我偏要走在街上。”
将军看着他,忽然道:“你要查户部的事,恐怕不会太平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陈砚舟放下筷子,擦了擦嘴,“所以才更要出来走动。让他们看清楚,我不是一个人在查。”
将军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若有需要,我的人随时可调。”
陈砚舟点头:“谢了。”
将军翻身上马,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:“记住,别真把自己当猫。耗子咬不动,不代表狼不会来。”
马蹄声远去。
陈砚舟坐着没动。他低头看着剩下的半碗面,汤已经凉了。
他没再喝。
远处巷口,一道黑影一闪而过,消失在拐角。
陈砚舟慢慢把手伸进袖中,摸到了那本《唐诗三百首》。
书页微热。
他知道,有人正在盯着他。
他也知道,下一步,该轮到他出手了。
他站起身,把铜板放在桌上,转身朝街心走去。
风把他的青衫吹起一角。
他右手握着折扇,左手插在袖中,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。
街对面茶楼二楼,一扇窗缓缓合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