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舟把糖葫芦递给小孩,转身朝宫门走去。青布马车刚离开巷口,他已站在守卫面前。守卫低头看了眼木牌,没说话,侧身让开。
偏殿外庭静得能听见铜铃轻响。他一步步走上台阶,青衫下摆扫过石阶缝隙里的青苔。殿门半开,里面传来低语声。
“父皇,会试未放榜,寒门士子不得面圣,这是祖制。”
是萧景珩的声音。
“朕要见的人,何时轮到你定规矩?”帝王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整个大殿。
陈砚舟抬脚跨过门槛。
殿内光线明亮。帝王坐在龙椅上,手里还捏着那份策论卷轴。萧景珩站在右侧,紫袍玉带,折扇半握,脸上带着笑,眼神却冷。
陈砚舟行礼:“草民陈砚舟,参见陛下。”
“免礼。”帝王挥手,“抬起头来。”
他抬头。目光平视,不卑不亢。
萧景珩冷笑一声:“父皇,此人出身寒门,结党营私,十人共作一卷,已是大逆不道。如今又擅闯禁地,若不开例惩戒,日后人人效仿,朝廷体统何在?”
陈砚舟不动声色:“三皇子说得对。体统确实重要。可若体统是用来堵天下英才的嘴,那这体统,不如破了。”
“你!”萧景珩脸色微变。
帝王却笑了:“好个‘不如破了’。你们听听,这才是读书人的胆气!不是整天念着祖宗家法,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老鼠。”
萧景珩闭嘴,指节捏得发白。
帝王盯着陈砚舟:“你说这策论是你牵头所作?真伪如何,你能自证吗?”
陈砚舟拱手:“文章有灵,文气为证。若陛下允许,草民愿当场一试。”
“准。”
话音刚落,他袖中《出塞》手稿自行飞出,悬在半空。纸页无风自动,金光从字缝里溢出来,像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,滋啦作响。
所有人睁大眼睛。
金光越来越亮,忽然“轰”地一声炸开。一股热浪扑向四周,太监手中的拂尘掉在地上,侍卫后退半步,香炉倾倒,铜铃自己摇了起来。
一条青鳞巨龙从金光中腾起,头生独角,双目如炬。它盘旋而上,绕着殿梁转了三圈,龙尾扫过屋顶横梁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
百官跪地,萧景珩也跪了,但他是被那股气浪掀跪的。
龙吟响起,不是耳朵听见的,是直接钻进骨头里。有人牙齿打颤,有人尿了裤子。
三圈之后,青龙缓缓降下,龙头低垂,对着陈砚舟轻轻一点,随即化作金光缩回手稿。纸卷轻轻飘落,被他接住。
殿内死寂。
帝王猛地站起身,拍案大笑:“妙!妙极!百年不见文气凝形,今日竟让我亲眼得见!还是条龙!还是条护主的龙!”
他指着陈砚舟:“你就是陈砚舟?好!好一个文曲星下凡!朕得你一人,胜得十万雄兵!”
萧景珩跪在地上,手指抠进地板缝里。他想开口,喉咙却被压得发不出声。刚才那龙扫过他脸时,一道金光擦过眉心,现在还在发麻。
“来人!”帝王大喝,“传旨——十杰策论即日誊录,刻入文宫碑林,永世供仰!凡我大雍学子,皆须临摹背诵,违者以欺君论处!”
太监连忙应声跑出去。
陈砚舟低头:“谢陛下隆恩。”
“不必谢。”帝王走下台阶,亲自扶他起身,“该是朕谢你才是。你这一篇文章,不只是救了几万灾民,更是给天下寒门子弟点了一盏灯。”
萧景珩终于开口:“父皇,此等异象……恐非祥兆。古来妖人惑众,皆以此类手段蒙蔽视听。此人若真有通天之才,为何此前籍籍无名?怕是有邪术傍身,图谋不轨!”
陈砚舟转头看他:“三皇子,你说我用邪术?那你告诉我,邪术能写出‘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’吗?邪术能让工部老匠对着一张图纸连看三天说不出错?邪术能让北漠叛将连夜烧掉密信,怕被人知道他和你勾结?”
“你胡说!”萧景珩跳起来。
“是不是胡说,你心里清楚。”陈砚舟看着他,“你查我十天,我也查你十天。你的幕僚周大人笔迹很特别,左撇子写字,墨迹总往右斜。你藏在鱼缸底的册子,是我亲手写的假情报。你调去东仓的兵,现在正守着一座空粮库。你怕的不是我,是你自己做的那些事见光。”
萧景珩嘴唇发抖,想反驳,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帝王冷冷看着他:“景珩,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“儿臣……只是为朝廷安危着想……”
“安危?”帝王冷笑,“你的心思,朕比谁都明白。你恨朕重用寒门,恨朕提拔新人,恨这个殿里所有人都在看你笑话!可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朕宁可用一个穷书生,也不信你这个亲儿子?”
萧景珩身体一僵。
“因为你眼里没有江山,只有权位。”帝王转身,“而他眼里有百姓,有天下。”
陈砚舟没说话,只轻轻合上手中折扇。
扇面“黄沙百战穿金甲”七个字,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
殿外传来脚步声,李明辉捧着一卷誊抄好的策论进来,双手奉上:“陛下,十杰策论已录副本,请您过目。”
帝王接过,翻开第一页,正是《出塞》全文。
他又笑了:“这字写得不错。不如这样,就用这份副本,明日送去文宫,让工匠立刻动工。碑文抬头写——‘大雍会试奇才陈砚舟及寒门十杰共撰’。”
“陛下!”萧景珩突然大声,“此举不合礼制!寒门无爵无职,岂能与世家并列碑林?!”
“谁说他们无职?”帝王看着陈砚舟,“你愿意进翰林院吗?”
“草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。”
“好!”帝王一拍桌子,“那就定了。陈砚舟,即日起授翰林院修撰,专司国策咨询。其余九人,皆赐同进士出身,待放榜后另行安排。”
李明辉激动得差点摔了卷轴。
萧景珩慢慢跪回去,指甲掐进掌心,血顺着指缝滴在金砖上,一滴,两滴。
他抬头看向陈砚舟,眼神像刀。
陈砚舟察觉到了,转头对他笑了笑。
很淡,但很稳。
帝王坐回龙椅,拿起茶杯喝了口茶:“今天这事,记入起居注。标题就叫——《文气惊圣动朝堂》。”
太监连忙记下。
殿内众人低头不敢言语。
只有那卷《出塞》手稿静静躺在案上,边缘还泛着一丝金光。
陈砚舟站在殿中央,风吹动他的衣角。
他没动。
他知道,这一刻起,有些人再也压不住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