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鸽爪上的纸条被取下后,陈砚舟立刻起身。他吹灭蜡烛,从床底拖出一个旧木箱,打开后取出一套酒商的粗布衣裳。换上之后,又往脸上抹了点锅灰,顺手将一坛贴着“陈记老窖”标签的酒坛子扛在肩上。
这坛酒是他三天前就准备好的,坛身有裂纹,用麻绳缠了好几圈。真正的秘密藏在夹层里——一张萧景珩别院的地图,墨迹极淡,只有对着火光才能看清。他没再看第二眼,把地图记熟后当场烧了。
门外马车已等在巷口,车夫是个哑巴,只对他拱了拱手。陈砚舟点头,上了车。
马车缓缓前行,穿过半个城池。天还没亮,街上冷清得很。偶尔有巡夜的兵丁打灯笼走过,见是送酒的车,也没多问。毕竟三更天给权贵府邸送好酒,不算稀奇事。
到了萧景珩别院后门,守卫拦住车,举着灯笼照他脸。
陈砚舟低头哈腰:“小人是城南‘陈记酒坊’的,奉命今夜送两坛陈年花雕来,说是三公子要宴请幕僚。”
守卫翻了翻送货单,又敲了敲酒坛,听声辨货。确认无误后挥挥手放行。
陈砚舟松了口气,跟着仆人往里走。一路上记下了岗哨位置、巡逻间隔和换班时间。果然和他猜的一样,三更刚过是交接空档,前后差着七八息功夫。
他被带到厨房卸货,趁着众人忙活,悄悄溜到后廊。这里通往内院,墙上挂着几盏风灯,光线昏暗。他贴着墙根移动,脚步轻得像猫。
第三进院子就是幕僚住处。此人姓周,外号“笔刀”,专替萧景珩写参劾奏章,字字见血。陈砚舟早想会会他,只是没机会。
房门没锁。估计是白天太累,忘了关紧。陈砚舟推门进去,反手合上。
屋里一片漆黑,只有窗外透进一点月光。他不敢点灯,凭记忆摸向书案。抽屉一个个拉开,全是些公文、名册、书信。翻到第三个时,手指触到一只雕花木匣。
打开一看,正是《十杰弱点评册》。
封皮是暗红色,烫金字体。翻开第一页,写着“寒门十杰,各有其瑕”。后面详细记录了九个举子的家庭背景、性格弱点、经济状况,甚至还有他们亲人患病的消息。
陈砚舟冷笑一声。这些人连饭都吃不饱,还能被收买?真是想太多了。
正要收起册子,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。由远及近,走得不急不慢,像是例行巡查。
他来不及多想,抓起密册冲到窗边。那里有个鱼缸,养着一条红尾金鲤。他掀开缸盖,把册子沉到底部,压在假山石下。
水面晃了几下,慢慢平静。
就在那一瞬,倒影浮现几个字:**欲破十杰,先断其粮**。
陈砚舟盯着看了两秒,嘴角微扬。这不是他写的,也不是谁刻上去的。而是册子边缘的朱批,在特定角度下折射出来的影像。
门外的脚步停了。
他迅速退回书案旁,假装翻找东西。如果被人撞见,就说来找一份旧账本。
可门没开。
外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,转身走了。
陈砚舟没动。他知道,刚才那步子太稳,不像普通仆役。那是训练有素的暗卫,专门负责盯梢自家主子的书房。
果然,片刻后,窗户外轻轻敲了三下。
他走过去,推开半扇窗。
暗卫站在外头,一身黑衣,脸上蒙着黑巾,只露一双眼睛。
“公子,该走了。”声音压得很低,“一刻钟后会有新班次。”
陈砚舟点头,回头看了眼鱼缸。水波还在荡漾,倒影已经模糊。
他顺手抓起桌上一把鱼食,撒进缸里。
“让这条鱼,游回主子身边。”
暗卫没问什么意思。他知道陈砚舟做的事,从来不是白做的。
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。陈砚舟走原路返回厨房,发现自己的酒坛已经被搬走一半。他顺口问了一句:“剩下的呢?”
仆人说:“送去前厅了,三公子今晚要熬夜议事。”
他嗯了一声,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后门,登上马车。
车轮滚动起来时,他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片纸——那是刚才撕下的酒坛标签残片,上面印着“贡品特供”四个字。
这个标记,全城只有两家酒坊能用。
回去的路上,他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。脑子里却在盘算下一步。
对方想断十杰的粮,那就让他们去断。但断的是假粮道,引的是真伏兵。只要能把人调出来,就能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。
马车驶过一条窄巷,突然颠了一下。
陈砚舟睁开眼,看见窗外掠过一道黑影。不是人,是一只野猫跳上了墙头。
他没在意。刚才那只猫,爪子上有泥,应该是从后院排水沟过来的。而萧景珩别院的排水沟,通着城外护城河。
这意味着,有人可以从水路进出。
他记下了这点。
回到小院,他没进门,而是绕到屋后柴堆旁,敲了三下砖墙。里面传出两声轻响,表示安全。
他这才推门进去。
屋里没人。但他知道,很快就会有人来取情报。
他坐在桌前,提笔写下一行字:“敌营已有动静,鱼已入水,请备饵。”
写完烧掉,灰烬吹散。
然后脱下酒商的衣服,扔进灶膛。火苗腾起,照亮他半边脸。
他看着跳跃的火焰,忽然笑了。
明天早上,萧景珩会收到一个奇怪的消息——他的心腹幕僚昨夜往鱼缸里撒了好几次鱼食,还自言自语说“鱼该醒了”。
到时候,他会怎么想?
陈砚舟不知道。
但他知道,那本《十杰弱点评册》现在正安静地躺在鱼缸底下,等着被人发现。
而一旦被发现,就会变成一把刀,反过来插进他自己人的胸口。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远处,萧景珩别院的方向灯火未熄。
他举起茶杯,轻轻碰了下窗框。
像在敬酒。
敬一场还没开始的仗。
敬一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输了的人。
风吹进来,吹动桌上的空纸卷。
他转身去拿新纸,准备起草一封匿名信。
信的内容很简单:**雁门关外三十里,有粮车失踪,押运官不知所踪。**
这笔迹,他会模仿周幕僚的风格。
至于什么时候送出?
就定在明早第一班衙役换岗的时候。
那时最乱,也最容易混进去。
他磨好墨,铺开纸。
笔尖落下的一刻,听见屋顶瓦片轻微响了一下。
他没抬头。
只是继续写。
字迹工整,一笔不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