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舟站在院中,雾气还在缓缓流动。他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,只是闭上了眼睛。
风从屋檐掠过,吹起他的衣角。但他不在乎这些。他的心神全部沉进了脑海深处。那本《唐诗三百首》静静地浮在那里,封面泛着微光。刚才念过的《赤壁赋》还在发烫,像一块刚出炉的铁。
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。
“壬戌之秋,七月既望。”
“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。”
“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”
念到“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”时,脑子里突然响了一声。不是耳朵听见的,是直接在脑袋里炸开的一道音。
“东南角,地砖下……”
他猛地睁开眼,目光直直看向书房的东南方向。
那里有一块地砖,颜色比别的深一点,边缘有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刻痕。之前他掀开第七块砖时,注意力全在脚下,根本没注意角落。
但现在不一样了。诗里的八个字像一把钥匙,咔哒一声插进了锁孔。
他转身就走,脚步很快。穿过雾气,跨过门槛,重新进了书房。地面还湿着,是他刚才用文气引出的雾留下的水迹。
他蹲下来,手指顺着那道刻痕摸了一遍。果然,这块砖被人动过。四边都有轻微磨损,像是经常被撬开又合上。
他从袖子里抽出笔,用笔尖轻轻一挑。砖面松动,缓缓掀起。
下面是个小洞,不大,刚好能塞进一个油纸包。包得很严实,外面缠着铁链,打了三个死结。
他还没动手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不是杂乱的那种,是一队人整齐走来的节奏。
门被推开,守城将军带着几个密探走了进来。他一身铠甲未脱,手里拎着刀,脸上还有汗。
“陈公子!”他声音大,“我们接到消息说萧府有异动,赶紧过来了!你没事吧?”
陈砚舟没回头,只把手伸进洞里,把油纸包拿出来,放在桌上。
“现在没事了。”
守城将军凑上前,看见铁链缠着的包裹,皱眉:“这是什么?”
“通敌信原件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在这儿?”
“诗告诉我的。”
将军一愣,以为他在开玩笑。但看陈砚舟脸色认真,又不像胡扯。
“哪句诗?”
“‘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’。”
“这八个字怎么就能找到地砖?”
陈砚舟指着房间布局:“你看这屋子,东南角背光,常年潮湿,地势低洼,像个坑。再加上这块砖被人反复开启,痕迹藏得再好,也逃不过细看。而‘相缪’二字,本就有盘绕交错之意。山势缠绕,林木遮天,不正像机关藏匿的地方吗?”
守城将军听得瞪眼。他带兵多年,打仗靠的是眼力和经验,什么时候听过用诗找地洞的?
可眼前这证据实实在在摆在桌上,油纸没破,印鉴清晰,北漠狼头纹样一看就是真品。内容更是触目惊心——十月十五夜,雁门关偷渡,里应外合。
他咽了口唾沫:“你是说……三皇子真要造反?”
“不是我要说,是这封信写的。”
将军沉默两秒,忽然拔刀。
寒光一闪,铁链应声断成几截。
他把油纸打开一角,确认印泥颜色、纸张质地,再对照记忆里宫中备案的样式,点头:“没错,是真的。而且是原件。副本都没这么完整。”
他抬头看陈砚舟:“你刚才一个人在这儿?没别人碰过这东西?”
“只有我和慕容姑娘来过。但她没进这个房间,是在外面望风。”
“那你等于单枪匹马闯虎穴,破死局,拿真凭实据?”
“也不是单枪匹马。”陈砚舟笑了笑,“我有诗。”
将军看着他,忽然觉得这书生有点邪门。明明穿着青衫,手无寸铁,可站在这儿,比穿铠甲的还让人安心。
“你说这诗……是不是老天爷给你的?”
“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的。”陈砚舟把诗稿从怀里拿出来,封面温润如玉,“但我知道,它从不白给我提示。”
将军盯着那本书,想伸手摸又不敢:“所以你每次写诗,都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?”
“有时候能看到。”
“那你现在看到什么?”
陈砚舟低头看了看诗稿。那页《赤壁赋》还在微微发光,尤其是“山川相缪”那一行,字迹比其他亮。
他没回答,而是把油纸包重新裹好,递给将军:“这个你收着。明天早朝,当着百官的面交上去。我会在殿上等着。”
将军接过,郑重放进怀中贴身位置:“你要当庭揭发?”
“不然呢?”
“萧景珩可不是好惹的。他手下党羽不少,万一当场翻脸……”
“那就让他翻。”陈砚舟合上诗稿,放回袖中,“他敢做,我就敢说。他敢藏,我就敢挖。他敢动刀,我就用诗砸他脸上。”
将军愣住,随即哈哈大笑:“你这读书人,嘴比刀还利!”
“我不是只会读书。”陈砚舟走向门口,“我是会用诗的人。”
外面天色已经微亮,雾气散得差不多了。远处传来打更的最后一声锣。
两人走出书房,密探们已在院中列队等候。没人说话,但眼神都落在陈砚舟身上。
他走在前面,步伐平稳。走到大门时,忽然停下。
“将军。”
“嗯?”
“你带了多少人来?”
“十二个,全是信得过的。”
“好。”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,展开看了一眼,“这张名单上的人,都是萧景珩暗中提拔的官员。今晚之后,他们会收到紧急调令,离开京城。你派人盯住他们,一个都不能放走。”
将军接过纸条,扫了一眼,倒吸一口冷气:“这里面有两个可是六品通判!你从哪儿弄来的?”
“诗里抄的。”
“又来这套!”
陈砚舟没笑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:“别让他们跑了。证据在你手里,主动权在我这儿。接下来,该我们出手了。”
他说完,迈步出了萧府大门。晨风吹过来,吹动他的衣摆。
身后,守城将军看着他的背影,低声对身边密探说:“去,通知所有人,封锁所有城门。没有我的命令,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。”
密探领命而去。
将军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油纸包,又抬头看向东方渐白的天空。
他知道,今天早朝,一定会有人头落地。
陈砚舟走在街上,脚步不快。他知道时间还够。
他摸了摸袖中的诗稿。那本书安静了下来,但他知道,它随时会再次发热。
因为真正的对决,还没开始。
他拐进一条小巷,准备绕路回住处。刚走几步,听见身后有动静。
回头一看,一只鸽子从屋顶飞起,翅膀扑棱了一下,往皇宫方向去了。
他站着没动,看着那鸽子越飞越远。
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笔,在墙上写了两个字。
那两个字刚写完,就被一阵风吹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