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正高,陈砚舟站在宫门前,抬头看了一眼天。
他没多停,整了整衣袖便朝紫宸殿走去。脚步平稳,手里提着考篮,里面是那页还带着余温的《过华清宫》诗稿。
殿内已聚了不少官员。文武分列两侧,气氛紧绷。帝王端坐龙椅,目光沉静。萧景珩站在左侧第三位,紫袍玉带,手执象牙笏板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,像是早就等在这里。
陈砚舟行礼入列,站定。
萧景珩开口了:“陛下,臣有本奏。”
“讲。”
“陈砚舟私通北漠,图谋不轨,证据确凿。”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残破黄帛,“此乃北漠王庭所发和亲文书,明言赐婚三公主于陈砚舟,并加盖御印。若非勾结外敌,岂能得此密诏?”
百官哗然。
有人低语:“竟有此事?”
也有人说:“难怪他能写出《从军行》,怕是早与北漠暗通款曲。”
陈砚舟站着没动。他看着那半截文书,嘴角轻轻一扬。
“三皇子,”他开口,“你拿的这东西,是我昨儿烧剩下的吧?”
众人一愣。
萧景珩眉头微皱,但很快恢复从容:“烧了?那你是在承认它真了?”
“不。”陈砚舟摇头,“我烧它,是因为它是假的。而你今天把它拿出来,说明你——才是那个伪造圣旨的人。”
全场死寂。
连帝王都微微前倾了身子。
陈砚舟从考篮里取出一页纸,展开,双手呈上:“请陛下过目。这是《过华清宫》全篇。昨夜我在府中焚烧伪书时,曾用此诗引动文气验真。今日愿当众再演一遍。”
内侍接过诗稿,递给帝王。
萧景珩冷笑:“一首诗也能作证?你当朝堂是诗会?”
“不是诗作证,”陈砚舟说,“是制度、材质、内容,三者皆可验伪。而诗,只是引子。”
帝王看完诗稿,缓缓抬头:“你说吧。”
“第一,格式不对。”陈砚舟指向萧景珩手中的文书,“大雍凡涉及婚嫁之诏,必以‘钦此’二字收尾。此件无此二字,不合礼制。”
有人悄悄翻起袖中抄录的诏书范本,点头。
“第二,用纸错误。”陈砚舟继续道,“北漠文书向来用狼皮硬帛,耐寒耐磨,边关稽查极严。江南松纹笺柔软细腻,根本出不了关。这纸昨夜才进贡,连翰林院都没见过,怎会出现在北漠送来的文书上?”
又是一片低声议论。
“第三,内容荒谬。”他看向帝王,“诗中‘一骑红尘妃子笑’一句,出自《过华清宫》,昨夜方由我口述记录,尚未刊行。若此诗真为北漠所知,那他们岂不是比翰林学士还快?比陛下您还先看到?”
这话一出,几位老臣脸色变了。
其中一人忍不住嘀咕:“确实……昨夜之前,谁也没听过这首诗。”
萧景珩脸色微僵,但仍强撑:“或许是你先前泄露?”
“那请问,”陈砚舟反问,“真正的和亲文书,是否需要北漠王庭加盖金印回执?两国联姻,岂能单方面下诏就算数?三皇子手中这份,可有金印?可有使臣押送?可有礼部备案?”
一句话,问住所有人。
萧景珩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
陈砚舟转向帝王:“陛下,若有人拿着一张江南产的纸,写几句还没传开的诗,盖个不像样的印,就想让您相信这是北漠正式文书——那不是通敌,那是欺君。”
殿内鸦雀无声。
帝王盯着那卷黄帛,忽然抬手:“取放大铜镜来。”
内侍连忙捧上一面精磨铜镜。帝王用镜细看文书落款处的印痕,片刻后,眼神骤冷。
“这印……底下有重刻痕迹。”
他猛地将文书摔在地上:“萧景珩!你竟敢伪造圣旨?!”
这一声如雷贯耳。
萧景珩整个人晃了一下,脸色瞬间惨白。他想辩解,嘴唇抖了半天,只挤出一句:“儿臣……是为了查案……”
“查案?”帝王怒极反笑,“你拿假文书当证据,还想倒打一耙?你当朕瞎,还是当满朝文武都是蠢货?”
百官低头,没人敢接话。
陈砚舟静静站着,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。
他知道,这一局,赢定了。
萧景珩踉跄后退一步,紫袍下摆蹭到了台阶边缘,沾了点灰。他没去拍,只是死死盯着陈砚舟,眼里全是恨意。
陈砚舟没看他。他只对帝王拱手:“陛下,幕后之人利用伪书构陷臣,实则是想挑起边疆纷争,动摇国本。臣愿配合彻查文书流转路径,揪出真正黑手。”
帝王盯着他看了几秒,终于点头:“准。命内务司即刻追查此文书从何流入礼部,经手何人,一查到底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
退朝钟响。
群臣陆续走出大殿。有人偷偷看陈砚舟,目光里多了敬畏。寒门出身的几个年轻官员甚至想上来搭话,但被上司拉住了。
陈砚舟走在最后。
刚踏出殿门,一阵风迎面吹来。他伸手扶了下帽子,发现袖口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小口子。
他没在意,继续往下走。
走到宫门台阶中途,他停下脚步,回头望了一眼。
萧景珩还站在殿内阴影处,没动。帝王已经离座,太监正在收拢奏折。一名内侍弯腰捡起那卷烧焦的残片,准备扔进火盆。
就在火苗舔上纸角的瞬间,陈砚舟脑中《唐诗三百首》突然震动了一下。
一页新诗浮现——《赤壁赋》开头八字:“壬戌之秋,七月既望。”
他眯了下眼。
这时,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陈大人留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