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刚照进屋内,陈砚舟正坐在桌前翻看诗稿。他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,脑中那本《唐诗三百首》微微发烫。他知道,那一封伪和亲文书已经入京,而自己等的人,也快到了。
门被猛地推开。
慕容昭宁大步走进来,银甲未卸,手中高举一卷黄帛。她眼神冷得像冰,声音更冷:“陈砚舟,你私通北漠,勾结外敌,还有何话说?”
陈砚舟没动。
他看了一眼那卷文书,又看了看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怒意,忽然笑了下。
“公主,这文书是你从哪拿的?”
“鸿胪寺驿使刚送到。”慕容昭宁将文书往桌上一拍,“盖的是陛下御印,写的是你名字。你敢说这不是真的?”
陈砚舟慢慢站起身,伸手去拿文书。
慕容昭宁一把按住:“你别碰!这是证据!”
陈砚舟看着她:“如果我说,这东西是假的呢?”
“假的?”慕容昭宁冷笑,“御印都能造假?你当天下人都是瞎子?”
陈砚舟不答,只低声念了一句:“一骑红尘妃子笑。”
慕容昭宁一愣。
陈砚舟继续道:“公主可知下一句是什么?”
她没说话。
陈砚舟一字一顿:“无人知是荔枝来。”
话音落下,他指尖轻点文书一角。刹那间,脑中诗书金光暴涨,《过华清宫》全篇浮现,文气如火自掌心涌出。那文书边缘忽地腾起一道淡金色火焰,火苗不伤桌面,不毁木器,却直扑黄帛上的字迹与印痕。
“你干什么!”慕容昭宁想拦。
但已经晚了。
火焰掠过,墨字扭曲褪色,连那枚看似真实的御印也在火中微微变形,露出底下一层模糊的刻痕——那是仿印才有的破绽。
火熄了。
文书只剩半截残片,焦黑卷曲,躺在桌上。
陈砚舟拿起剩下的一角,指着落款处一行小字:“看见没?‘奉天承运皇帝诏曰’后面接的是‘赐陈砚舟尚北漠三公主’。可大雍诏书凡涉婚嫁,必加‘钦此’二字收尾。这里没有。”
他又翻到背面:“再看用纸。这是江南新贡的松纹笺,质地细腻,但北漠文书向来用狼皮鞣制的硬帛。这种纸,根本送不出关卡。”
最后他抬头:“最重要的是——‘荔枝’这个典故,出自我写的《过华清宫》。这首诗昨夜才在朝堂传开,连翰林院都还没收录。一个所谓的‘和亲诏书’,怎么可能提前用上这句诗作暗记?”
屋里安静下来。
慕容昭宁的脸色变了好几次。她盯着那残片,嘴唇动了动:“我……我以为……”
“有人故意把这文书塞给你。”陈砚舟打断她,“就是知道你会信,也知道你一怒之下会来找我。他们要的就是我们反目,最好当场撕破脸,让边疆局势立刻紧张起来。”
慕容昭宁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是我太急了。”
陈砚舟摇头:“你不急。换谁看到这种东西都会怒。但他们算错了两点。”
“哪两点?”
“第一,他们以为我不懂北漠规矩;第二,”他笑了笑,“他们不知道,诗一旦出口,就不是他们的工具了。”
窗外一阵风吹过,帘子晃了晃。
陈砚舟忽然转头看向门外走廊。
那里站着一个人,穿着灰袍,手里攥着一封信,脸色发白。
是钱永昌。
他原本是来确认文书是否生效的,结果刚走到门口,就看见整卷文书被文气点燃,连退都来不及。现在被陈砚舟盯住,脚底像生了根,动弹不得。
陈砚舟走过去,开门。
钱永昌后退一步。
“钱大人,这么早来我家,是有事要说?”
“我、我只是路过……”
“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?”
钱永昌低头一看,发现自己还死死抓着那封备用密信,上面写着“陈砚舟已认罪,速报三皇子”。
他慌忙藏到身后。
陈砚舟却不追,只淡淡道:“回去告诉萧景珩,下次造假,别用我自己写的诗当证据。太明显了。”
钱永昌张了张嘴,一句话没说,转身就跑。
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巷口。
陈砚舟关上门,回头看见慕容昭宁正盯着那半块残片出神。
“你在想什么?”他问。
“我在想,是谁把这文书交给我的。”她说,“驿使说是礼部转交,可礼部不会不经核查就递这种东西。中间一定有人动手脚。”
陈砚舟点头:“幕后之人急于让我倒台,所以用了最狠也最蠢的办法——借你的手来压我。因为他们知道,别人不信,你会信;别人不动,你会出手。”
慕容昭宁抬眼:“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?”
“等。”他说,“他们既然敢送一次,就不会只送一次。接下来,肯定要在朝堂上正式提出这桩‘和亲案’。到时候,我当着百官的面,再烧一次。”
“还要烧?”
“烧的不是文书,是谎言。”他坐回桌前,翻开诗稿,“而且这次,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,什么叫——诗能证真伪。”
慕容昭宁看着他,忽然道:“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?”
“从收到那张纸条开始。”他指了指考篮底层,“‘姊妹弟兄皆列土’,这句话出自杜甫《丽人行》,讲的是杨国忠兄妹权倾朝野、祸乱朝纲。用来暗示分封外戚,正是构陷的最佳借口。”
“所以你一直在等?”
“不是等。”他合上诗稿,“是在给他们挖坑。他们以为我在防守,其实我在布阵。”
慕容昭宁没再说话。
她站在原地,目光落在桌上那团焦黑的残纸上。过了几秒,她忽然弯腰捡起一小片未燃尽的边角,仔细看了看,然后放进袖中。
“你要这个做什么?”陈砚舟问。
“留个证据。”她说,“我也该查查,是谁把我当成棋子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,都没再开口。
这时,外头传来马蹄声,由远及近,在门前停住。
一名侍卫在门外禀报:“陈大人,宫里来人了,说今日午时三刻,召您入殿议事,议题涉及北漠和亲事宜。”
陈砚舟站起身,整了整衣袖。
“看来,他们迫不及待了。”
慕容昭宁也站起来:“我陪你进宫。”
“不必。”他说,“你去查文书流转路径。我在朝堂上拖住他们,你在暗处找真相。咱们双线并进。”
她犹豫了一下,点头:“好。但如果他们敢动你——”
“你就带兵冲进来?”陈砚舟笑,“那可不行,大雍律法还没废。”
“律法管不了我。”她冷冷道,“我是北漠公主。”
陈砚舟看着她,半晌叹了口气:“行吧,只要你别真把皇宫拆了就行。”
慕容昭宁转身出门,脚步干脆利落。
门关上后,陈砚舟独自站在屋中,低头看着手中的诗稿。那一页《过华清宫》仍在微微发光,像是提醒他什么。
他轻轻抚过诗句最后一行,低声自语:“你们用诗来害我,那就别怪我——用诗来杀人。”
他将诗稿收进考篮,拿起折扇,朝门口走去。
刚拉开门,一只鸽子从屋檐飞下,扑棱棱落在台阶上。它脚上绑着一根细线,线头已被烧断。
陈砚舟蹲下身,看了眼鸽子腿上的标记。
是萧府的暗记。
他冷笑一声,挥手驱鸟。
鸽子惊飞而去,翅膀划破空气。
他站在门口,抬头看了看天。
日头正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