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亮,贡院的石板路还泛着湿气。陈砚舟靠着廊柱,手里的笔没松开,指节有点僵。他坐了一夜,青衫贴在背上,凉得像块冷布。
檐下那张废纸上的“放榜勿扰”还在风里轻轻抖。他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耳朵时不时一动,听着巷子里的脚步声远了又近,近了又远。
他知道,事情还没完。
密档房内,王崇礼捧着那份策论,走进来时脚步很轻。他把卷子放在案上,手指抚过被火油浸过又风干的纸面。墨迹没晕,字迹清晰,连边角都没卷。
他低头看第一行:“臣闻治国如弈棋,落子当有全局之思。”
再往下,“边疆非墙垣可固,人心乃根本所系。故布防当效汉武,以诗铸魂,以文养武。”
读到这句,屋里忽然静了。
案头那只铜鹤原本是死物,此刻翅膀轻轻一震,发出一声清鸣。声音不大,却让王崇礼猛地抬头。
金光从策论上浮起,一圈圈往外荡。纸上的字像是活了,在光里游动。王崇礼伸手去碰,指尖刚触到边缘,一股热流窜上手臂。
他缩回手,心跳加快。
这不是寻常文章能有的动静。
他立刻转身,抓起空白奏折纸,提笔就写:“苏州府主考官王崇礼,谨奏陛下:今有考生陈砚舟,其所呈策论引动文气共鸣,铜鹤自鸣,金光盈室。此子才学通天,见识超凡,尤擅兵法韬略,藏于诗句之间,实乃百年未见之奇才。恳请陛下速召面圣,以定大计。”
写完,他吹干墨迹,亲手卷好,塞进黄绸封套,盖上官印。
门外候着的信使接过密奏,绑在腰间,翻身上马。马蹄敲在青石路上,哒哒作响,冲出贡院大门,直奔北面官道。
王崇礼站在门口,看着那匹马消失在晨雾里,才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他知道这一封奏折出去,朝堂要乱。
但他更知道,若不报,才是对天下不公。
陈砚舟还在檐下坐着。他不知道密奏已发,也不知道京城那边马上要有风暴。他只觉得脑子里那本《唐诗三百首》有点发烫,像是有什么新诗要冒出来。
他闭眼,试着回想昨夜雷电劈下的那一刻。那时他用《过华清宫》挡刀,用水幕护卷,靠的是诗心感悟带来的清晰视野和反应速度。
现在神魂还有点虚,像是熬了个通宵打游戏没睡的那种空乏。
但他精神还在。
远处传来人声,考生们开始聚集在贡院外,踮脚往里看。有人认出他是陈解元,低声议论起来。
“那就是陈砚舟?听说他昨晚一个人守在屋顶,把纵火的都吓跑了。”
“不止,我还听差役说,雷都围着贡院劈,没人敢靠近。”
“邪门!是不是会法术啊?”
陈砚舟听见了,睁开眼,笑了笑。
他站起身,活动了下手脚,把笔插回袖中,拍了拍衣袍上的灰。然后走过去,从考篮里拿出一块干饼,咬了一口。
饼有点硬,硌牙。
他正想喝口水,忽然看见王崇礼从密档房出来,手里拿着个空信封,脸色凝重。
两人对视一眼。
王崇礼走过来,压低声音:“你的策论,我已经送去京城了。”
陈砚舟点点头:“送了就好。”
“不是普通报送。”王崇礼盯着他,“是八百里加急,密奏直达御前。你那篇文章……引动了铜鹤。”
陈砚舟眉毛一挑:“铜鹤叫了?”
“叫了。金光满屋,我亲眼所见。”
陈砚舟笑了:“那说明我没白写。”
王崇礼看着他,忽然觉得这年轻人不像个考生,倒像个早就知道结果的局外人。
他忍不住问:“你到底是谁?那些诗,那些兵法,你怎么可能全懂?”
陈砚舟嚼着饼,含糊地说:“读书读的呗。”
王崇礼不信:“哪本书里写着‘一骑红尘妃子笑’还能灭火挡刀?”
“可能是冷门典籍。”陈砚舟耸肩,“我记性好。”
王崇礼气笑了:“你少来这套。你要是只凭记性,刚才那场雷也不会专围着贡院劈。”
陈砚舟不接话,只把最后一口饼咽下去,喝了口水。
两人沉默片刻。
王崇礼终于开口:“陛下若看了你的文章,必定召见。你准备好了吗?”
陈砚舟望着天边:“等他来叫我就行。”
王崇礼还想说什么,忽然外面一阵骚动。
一名差役慌慌张张跑进来:“大人!快马信使刚走不到半个时辰,京里就有回音了!说是三皇子下令,沿途驿站不得换马,拦截密奏!”
王崇礼脸色一变:“萧景珩动手了?”
差役点头:“信使被迫停在三十里外的青林驿,马累垮了,人也被扣下。”
王崇礼拳头握紧:“这小子,竟敢截皇命!”
陈砚舟却没慌,反而笑了:“没事,他越急,说明越怕。”
“可密奏送不到京城怎么办?”王崇礼焦急。
陈砚舟摸了摸考篮,轻声说:“一封不行,就再发一封。”
“你还敢再报?”
“为什么不?”陈砚舟抬头,“文章是真的,道理是对的,铜鹤都叫了,他还想捂住天不成?”
王崇礼愣住。
陈砚舟已经转身走向密档房:“您再抄一遍我的策论,我另想办法送出城。”
“你想怎么送?”
“您别管。”陈砚舟回头一笑,“我认识一个骑白马的姑娘,脚程比马快多了。”
王崇礼张了张嘴,没说出话。
这时,陈砚舟忽然停下,抬手按住太阳穴。
《唐诗三百首》在他脑中自动翻页,一页泛着金光的新诗浮现——
**秦时明月汉时关,万里长征人未还。
但使龙城飞将在,不教胡马度阴山。**
他念了一遍,嘴角微扬。
这首诗,还没人写过。
他把它默写下来,折好塞进袖中。
王崇礼看着他:“这又是哪本书里的?”
“新写的。”陈砚舟说,“送给某些人听的。”
王崇礼不懂。
陈砚舟也不解释,只说:“等他们听到这首诗,就知道边防该怎么守了。”
说完,他走向后院马厩。
他知道慕容昭宁今天会来。她答应过,放榜那天,要在门口等他。
他得赶在圣旨前,把第二封策论送出去。
不能让萧景珩堵死所有路。
京城,三皇子府。
萧景珩坐在庭院石桌旁,手里端着茶杯。
一名黑衣人跪在地上:“苏州密奏已发,王崇礼称陈砚舟策论引动铜鹤,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。”
茶杯砸在地上,碎成几片。
茶叶混着瓷渣散了一地。
萧景珩盯着地面,眼神冰冷。
“铜鹤鸣了?”
“是。”
“那篇文章……真有这么厉害?”
“据报,文中兵法精妙,且藏于诗句之间,连北漠公主都当场认可。”
萧景珩站起身,走到墙边地图前,手指狠狠戳在苏州位置。
“陈砚舟……必须死。”
他转身,对黑衣人下令:“传令下去,青林驿之后所有驿站,全部封锁。若有文书强行通过,格杀勿论。”
黑衣人领命退下。
萧景珩盯着地图,低声说:“我不让你的文章见天子,我看你还能翻出什么浪来。”
他不知道,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,一道银色身影正骑马穿过晨雾,奔向苏州城。
马背上,挂着一只黄绸封套。
封套上,盖着苏州府官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