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舟站在街心,折扇还半开着,风从城门口灌进来,吹得他衣摆猎动。那匹白马立在慕容昭宁身侧,鼻孔喷着白气,蹄子在地上轻轻刨了一下。
银甲女子的手仍搭在剑柄上,眼神没移开。她没说话,但意思很清楚——你刚才念了前几句,现在,继续。
围观的人越聚越多,守城官兵也不敢上前。副使站在一旁,眉头紧锁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那张羊皮地图。
陈砚舟笑了笑,把折扇收拢,在掌心轻敲两下。
“公主既问边塞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传得很远,“那我便再诵一回——”
话没说完,他已经开口:
“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。”
八个字落下,袖中《唐诗三百首》忽然一震。书页自动翻动,停在边塞诗那一栏。一行小字浮现:【解锁成功,边塞诗篇可随时调用】。
紧接着,一股清凉的文气顺着经脉冲上双眼。视野瞬间变得清晰无比,连百步外旗幡上的针脚都看得分明。
他眨了眨眼,继续高声吟道:
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!”
这句出口的刹那,天地变了。
城门口平地卷起一阵狂风,黄沙腾空而起,在空中凝成一道笔直的烟柱,像一根撑天的杆子,直插云霄。远处护城河水面映着夕阳,金光铺展成一条长长的带子,蜿蜒如河。
百姓惊得后退几步,有人直接坐倒在地。守官张着嘴,半天合不拢。
北漠副使脸色刷地变白。他猛地从怀中抽出那张羊皮地图,双手发抖地摊开,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地形标记。
三年前,北漠夜袭苏州防线,三十里破关,全军靠一首密传诗令调度行军。那晚风沙漫天,火把映雪,将领们齐声高诵的,正是这两句。
一字不差。
他抬头看向陈砚舟,嘴唇哆嗦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这首诗只存于王庭秘卷,从未外泄……你一个江南书生,怎会知晓?”
慕容昭宁的手终于松了松。软剑还在鞘外三寸,但她的眼神已经变了。她看着这个青衫书生,站得笔直,脸上没有得意,也没有慌张。
就像他早就知道,这一幕会发生。
“你还记得下一句吗?”她突然问。
陈砚舟摇头:“不是记得,是我写的。”
“放肆!”副使怒喝,“此诗乃我族战令,岂容你随意 claiming——”
“是‘claim’还是‘篡改’?”陈砚舟打断,笑着看了他一眼,“哦,我说错了,你们这儿不说洋文。”
副使愣住,周围人也一懵。
陈砚舟收起笑,正色道:“我说它是诗,它就是诗。你们拿去当军令,那是你们的事。”
他折扇一展,指向空中那道沙烟:“你看那孤烟直上,是人力能为?长河落日,是巧合能成?若非天地共鸣,怎会有此异象?”
副使说不出话来。他低头再看地图,手指颤抖地划过几个关键节点。
东南隘口、萧关旧道、渭水支流……这些地方,正是当年北漠伏兵设阵的核心位置。
他猛然抬头:“你能解图吗?”
陈砚舟没答,只用折扇轻轻点了点地面。
“此地形暗合‘萧关逢候骑’之势。”他说,“若敌军自南而来,必经此谷。只需伏兵千人藏于东南隘口,断其粮道,再以轻骑绕后夹击,可一战而胜。”
副使浑身一震,急忙对照地图。果然,陈砚舟所说方位,正是北漠历代用兵的经典杀局。
他转向慕容昭宁,声音压得极低:“公主……此人所言,句句皆合我族兵法精要。若非天纵奇才,便是……神授。”
慕容昭宁没回应。她盯着陈砚舟,目光复杂。
片刻后,她缓缓收回软剑,归鞘时发出一声轻响。
“你说这首诗是你写的。”她终于开口,“那你可知它为何能在战场上用作令诗?”
“因为节奏。”陈砚舟说,“五字一句,朗朗上口,马背上也能传唱。而且意境开阔,能让士兵忘却疲惫,心向战场。”
“那你写它时,想过这些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老实回答,“我写它,是因为那天我梦见自己走在沙漠里,看见一缕烟升起来,很直,很干净。然后太阳落在河面上,像一块烧红的铁。”
周围一片安静。
副使怔住了。这描述……和王庭秘卷里记载的梦境完全一致。据说当年老可汗就是在梦中得此诗句,醒来便命全军传诵。
难道真是天意?
慕容昭宁沉默许久,终于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陈砚舟。”
“扬州案首?”
“刚考完乡试。”
她点点头,又问:“你没打过仗,也没去过边疆,为什么能写出这种诗?”
陈砚舟想了想,说:“我没杀过鸡,但我见过杀鸡的人。我没上过战场,但我读过阵亡将士的名字。有些东西,不用亲历也能懂。”
这话一出,副使闭上了眼,像是被什么击中了。
慕容昭宁盯着他看了很久,忽然转身,对副使说了句北漠语。
副使犹豫了一下,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,递给陈砚舟。
里面是一块刻着狼头图腾的铜牌。
“这是北漠信物。”她说,“持此牌者,可在边境通行无阻。我不知你是真才子,还是另有图谋。但这首诗……值得一个机会。”
陈砚舟接过铜牌,放进袖中。
“谢谢。”
“别谢得太早。”她淡淡道,“这只是开始。我要去苏州府议事,你若敢跟来,我就当你是细作当场拿下。”
“你要去哪,我就去哪。”陈砚舟笑着说,“反正我也要去苏州。”
“你不怕死?”
“怕。”他点头,“但我更怕错过一个能听懂这首诗的人。”
人群哗然。
副使忍不住低声提醒:“公主,此人来历不明,不可轻信。”
慕容昭宁没理他。她翻身上马,白马嘶鸣一声,扬起前蹄。
“走。”她下令。
使团重新启程,铁甲骑兵列队前行。百姓纷纷让路,目光却都落在那个还站在街心的青衫书生身上。
风还没停。
沙尘缓缓落下,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直线痕迹,像被人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。
陈砚舟低头看了看,抬起脚,踩了上去。
他沿着那道线往前走,脚步不快,也不慢。
身后,副使骑在马上,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,又摸了摸怀里的地图。
他发现一件事。
刚才陈砚舟说的那个伏兵位置,地图上原本是空白的。但现在,不知何时,多了一个小小的墨点。
就在东南隘口。
他揉了揉眼睛,再看——墨点还在。
他抬头望向前方那个背影,手心慢慢渗出汗来。
陈砚舟走过守城官兵身边时,其中一人小声问:“大人,您刚才那诗……还能再念一遍吗?”
陈砚舟停下,回头一笑:“等你们守城的时候,我再教你们怎么用它退敌。”
那人愣住:“这诗还能退敌?”
“当然。”他说,“诗能壮胆,胆能杀人。”
他继续往前走,青衫飘动,折扇轻摇。
前方是苏州城门。
使团已进入内城,只留下一串马蹄印和几片飞扬的尘土。
陈砚舟走到城门口,抬头看了看匾额。
“苏州”两个大字,漆色斑驳。
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,又看了眼袖中的铜牌。
然后迈步,跨过门槛。
一只灰鹰从天上俯冲而下,落在不远处的旗杆顶上。
它歪着头,盯着这个走进城门的书生,忽然张开翅膀,拍了两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