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砚舟回到房间,把笔袋放在桌上。阿福想说话,被他摆手拦住。他知道今晚不会太平。
白天在客栈时,对面茶馆角落里的灰衣人一直盯着他窗口。那人捧着茶碗,一口没喝,眼睛却没离开过二楼。这种盯梢太明显,反而说明背后有人授意。
他不担心外面的人。真正危险的,是家里。
赵氏不会善罢甘休。府试她输了,账本被抄,远亲入狱,但她还没倒。只要他还住在陈府一天,她就有机会动手。
他坐在灯下,翻开一本书。不是策论,也不是诗集,只是本普通的《论语》。他看得很慢,一页一页翻过去。
夜深了。
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在房门口停了一下,又退开。他没抬头,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。
来了。
他吹灭灯,脱了外衣躺上床,但没睡。耳朵听着门外每一丝动静。
约莫一更天,门缝底下透进一丝光。有人用油纸遮着灯笼,在偷看屋里情况。
他闭着眼,呼吸放平。床板发出轻微响动,像是翻身的动静。
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,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。
李四端着酒壶进来。他是赵氏的贴身仆人,平时不大来他这屋。今夜却亲自送酒,还穿了双软底鞋。
“公子。”李四小声叫,“安神酒。”
陈砚舟没应。
李四走近几步,见他不动,便把酒放在床头小几上。他站了会儿,确认陈砚舟睡熟,才退出去,顺手带上门。
脚步声走远了。
陈砚舟睁开眼,坐起身。
他早就在等这杯酒。
白天回府前,他特意绕路去了趟药铺,问掌柜有没有人买过蒙汗药。掌柜说昨儿傍晚有个穿青布衫的男子来打听,还问了用量和发作时间。
他一听就知道是谁。
李四每次替赵氏办事,都穿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。他记住了。
他拎起酒壶闻了闻。一股淡淡的苦味,混着酒香。这是蒙汗药没错,加得不多,够让人昏睡两个时辰,醒来头痛欲裂。
这种药不能多用。用多了伤脑子,朝廷查起来也容易露馅。所以他们只敢下一次,而且必须成功。
他笑了笑,把酒倒进床边铜盆。然后从包袱里取出另一只酒壶,装满清水,放回原位。
做完这些,他重新躺下,盖好被子。
他不急。
他知道李四还会再来。
果然,半个时辰后,门又被推开。
这次李四没拿灯笼,手里只有一把小刀。他走到床前,伸手探了探陈砚舟鼻息。
陈砚舟屏住呼吸。
李四松了口气,转身去拿酒壶。他给自己倒了一杯,仰头喝下。
药性发作很快。
他刚放下杯子,身子就晃了一下。他想扶桌角,却扑空摔倒。酒杯砸在地上,碎了。
他躺在地上,眼睛睁着,嘴动了几下,说不出话。蒙汗药让他全身麻痹,意识清醒却动不了。
陈砚舟这才起身,点燃油灯。
他走到李四身边,蹲下来看他。
“你跟了赵氏多久?”他问。
李四瞪着他,眼里全是惊恐。
“她说我只是个寒门书生,靠歪门邪道出头,活该遭报应。”陈砚舟继续说,“可你心里清楚,我爹当年是怎么死的吧?”
李四嘴唇抖了抖。
陈砚舟站起身,把灯移到桌边。他从笔袋里抽出一张纸,写了几行字,压在酒壶下面。
然后他吹灭灯。
屋里黑了。
他坐在椅子里,听着李四在地上微弱的喘息声。
这一夜,他没有合眼。
天快亮时,他听见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叫。
他站起身,活动了下手脚。走到门边,拉开一条缝。
院子里没人。
他关上门,重新点亮灯。
李四还躺在地上,眼神涣散。药效要到中午才能退。
陈砚舟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服换上。他整理好床铺,把脏被褥卷起来塞进箱底。铜盆里的药酒倒进马桶,冲洗干净。
最后,他把那张写着字的纸抽出来看了一眼。
上面只有八个字:
“继母好手段,可惜棋差一着。”
他折好纸,放进袖子里。
等会儿自会有人发现李四。到时候,这张纸就是证据。
他不想现在声张。放榜在即,他要以最体面的姿态出现在贡院门前。如果现在闹起来,别人只会说陈家内斗,影响他的名声。
他要让事情发生在最合适的时间。
他坐回桌前,拿起毛笔,在纸上画了三条线。
第一条线:赵氏今晚必定派人来查看结果。
第二条线:李四醒后若不说实话,她还会再试。
第三条线:她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知道。
他画完,把纸撕了,扔进灯焰里。
火苗跳了一下,纸片变黑卷曲。
他看着火焰熄灭。
然后他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他不动声色,端起茶杯喝了口冷茶。
门被敲了三下。
“公子。”是阿福的声音,“天亮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