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停在贡院门前,陈砚舟掀帘下车。晨风扑面,他整了整青衫,玉佩轻撞腰带,发出一声脆响。
他抬脚跨过门槛,守门差役核对姓名后放行。号舍已按名单分配完毕,他沿着窄道前行,脚步不快不慢。
找到自己的考位,他放下考篮,一一取出物件:笔、墨、砚、纸、水壶、干粮。动作利落,没有多余停顿。
案台平整,木纹清晰。他将誊清的策论草稿压在砚台下,又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笺,提笔沾墨,开始默写《雁门太守行》。
“黑云压城城欲摧。”
第一句落纸,笔锋沉稳。他呼吸均匀,心神凝聚。这首诗他在脑中反复推演多次,早已熟极而流。
第二句写下:“甲光向日金鳞开。”
纸面微颤,一道极淡的金光掠过,随即隐去。文气共鸣只持续一瞬,连他自己都几乎忽略。
可就在这时,眼角余光扫到廊柱旁站着一名紫袍男子。
那人背手而立,面容清俊,眉宇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息。他并未穿官服,但身侧随从垂首侍立,姿态恭敬得不像寻常仆从。
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这边。
陈砚舟不动声色,继续写字。
“角声满天秋色里,塞上燕脂凝夜紫。”
字迹刚劲,力透纸背。他故意加重笔压,让墨痕更深几分,像是在宣示——我自坦荡,何惧窥探?
紫袍人微微颔首,似在品评文章。片刻后,他对身边随从低语两句。
随从点头,悄然退下。
陈砚舟仍专注书写,实则耳力全开。他知道,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卷面之上。
果然,不到半盏茶工夫,一只折叠整齐的纸条从帘外滑入,轻轻落在案角。
他停下笔,看着那张纸。
没有署名,也没有印章。但它出现的方式太过刻意——不是扔,不是递,而是“滑入”,像蛇游进草丛,无声无息。
他伸手拿起纸条,展开。
上面写着四个字:
**若为臣,当如何?**
笔迹工整,墨色新润,显然是刚写不久。
他盯着这四字,嘴角忽然扬起一丝笑意。
这不是考题,是试探。来自那个紫袍人的试探。
对方想知道他的立场,他的野心,他是否可控。
可惜啊,你想看我低头谄媚,还是豪言壮志?我都不会如你所愿。
他提起笔,在纸条背面写下八个字:
**为臣当忠,为国当勇,为文当直。**
写完吹干墨迹,折成小方块,压进砚台底下。
做完这一切,他重新铺开素笺,继续抄录《雁门太守行》最后一段。
“半卷红旗临易水,霜重鼓寒声不起。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。”
六十八字,一字不差。
他搁下笔,端起水壶喝了一口凉水。喉咙滑动了一下,目光却始终没往廊柱方向看。
他知道那人还在。
果然,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,停在他号舍外三步处。
“这位公子。”
声音温和,带着书卷气,“你刚才写的诗,可是原创?”
陈砚舟抬头。
正是那紫袍人。脸上挂着笑,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来。
“回大人话。”陈砚舟起身拱手,“此诗乃晚生昨夜所作,尚未示人。”
“哦?”紫袍人挑眉,“未曾听闻有此佳作流传,倒是奇了。敢问诗题为何?”
“《雁门太守行》。”
“好一个‘黑云压城’!”紫袍人轻拍掌心,“气势凌厉,杀机暗藏。公子年纪轻轻,竟能写出如此兵戈之语,令人惊叹。”
陈砚舟微笑:“不过抒发胸中感慨罢了。”
“那你可知,”紫袍人忽然压低声音,“边关战事未平,北漠骑兵时常犯境。你诗中‘提携玉龙为君死’,莫非已有投笔从戎之意?”
这话听着像赞许,实则藏着刺。
若答“有志报国”,便显得锋芒太露,易遭忌惮;若答“只想科举做官”,又显得格局狭隘,不堪大用。
陈砚舟却不慌。
“大人明鉴。”他语气平静,“诗言志,亦言情。今日我写边塞,是因心忧天下。明日若真能执笔为相,自然以安民为先;若有幸披甲上阵,也必不负家国。”
紫袍人眯起眼:“听起来,你是想文武兼济?”
“不敢。”陈砚舟低头,“只是觉得,读书人不该只会吟风弄月。国家有难,匹夫有责。”
紫袍人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。
“说得好。”他点头,“难怪我能在这看到你。”
说完转身就走,步伐稳健,不留痕迹。
陈砚舟站在原地,目送其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。
他知道,刚才那番对话,表面客气,实则步步交锋。
那人问诗是不是原创,是在试探他才学真假;
问是否想从军,是在探他政治倾向;
最后那句“难怪我能在这看到你”,更是赤裸裸的警告——我已经盯上你了。
但他不怕。
因为他也看穿了对方的身份。
紫袍、随从、巡查贡院却不穿官服、言语中暗含权谋机锋……
此人绝非普通官员。
很可能是皇子。
而且,是那位一直暗中打压寒门、培植党羽的三皇子萧景珩。
想到这里,他冷笑一声,坐回案前。
现在局势清楚了:
赵氏断墨,是想让他写不出字;
萧景珩现身,是怕他写得太好。
可惜,他们都低估了一个穿越者的底气。
他摸了摸脑中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那本书正安静躺着,等待下一首解锁的诗篇。
考试还没开始,好戏才刚上演。
他重新提笔,准备再练一遍策论开头。
手指刚碰到笔杆,忽然听见帘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。
低头一看,那只被他折好的纸条,竟从砚台下移了出来,正静静躺在案角。
而砚台边缘,留下一道新鲜的指痕。
有人来过。
趁他喝水时,悄悄拿走了纸条,又放了回来。
动作干净,没惊动任何东西。
但他知道,那是萧景珩的随从。
他们在收集证据,记录他的笔迹,分析他的态度。
甚至可能,已经把这张纸条送去给幕后之人查验。
陈砚舟盯着那道指痕,缓缓握紧了笔。
你们查吧。
查得越深,就越会发现——
我不是你们能掌控的人。
他蘸墨,落笔,写下策论第一句:
“天下之患,不在边疆,而在人心。”
墨迹未干,远处钟声响起。
辰时已到。
府试,正式开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