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泼洒在京城东厂理刑千户衙署的后宅。
陆仁贾躺在锦榻之上,额头冷汗涔涔,白日里强撑出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。那名为“同心蛊”的恶毒之物,正于他心脉深处苏醒,如同一只沉睡的恶兽,开始了它的饕餮盛宴。
起初,只是心口处传来一阵细微的、如同丝线拉扯的悸动。他并未在意,甚至试图运转那点微末的内息去压制。然而,这举动却像是投入滚油的火星,瞬间引爆了潜藏的灾难!
“呃啊——!”
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从喉间挤出,陆仁贾猛地蜷缩起身子,双手死死抠住心口的衣襟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那不再是悸动,而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,从心脏最柔软处猛地迸发,沿着血脉,蛮横地刺向四肢百骸!
痛!
撕心裂肺的痛!
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,攥住了他那颗跳动的心脏,时而狠狠揉捏,时而用尖利的指甲抠挖,时而又将其置于冰火两极中反复煎熬。每一次收缩,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;每一次舒张,又伴随着血脉几乎爆裂的鼓胀。
他的视野开始模糊,眼前烛火摇曳的光晕扭曲成一片混沌的金星。耳边嗡嗡作响,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,唯有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声,敲击着濒临崩溃的神经。
“大人!”
侍立在榻边的张阎目眦欲裂,这位以冷血酷烈着称的“活阎王”,此刻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。他看着陆仁贾在床上痛苦翻滚,那身崭新的千户常服已被冷汗彻底浸透,紧贴在剧烈颤抖的身体上。
“药!快去拿镇痛散!还有参汤!” 张阎扭头对着门外嘶吼,声音因焦急而劈裂。几名心腹番子连滚爬地冲了出去。
“没…没用…” 陆仁贾牙关紧咬,从齿缝间挤出断续的字句,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,滴在锦被上,洇开深色的痕迹。“这…这不是…普通的…痛…”
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股钻心的疼痛一点点剥离、蚕食。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豸,正顺着他的血管蠕动,啃噬着他的血肉,吸吮着他的精力。皮肤之下,似乎有东西在游走,凸起、平复,带来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麻痒与剧痛交织的触感。
“陆仁贾!”
一声带着哭腔的娇叱响起,一道窈窕的身影不顾番子阻拦,猛地冲进室内。是漕帮千金。她看到榻上之人那副凄惨模样,俏脸瞬间血色尽失,手中提着的食盒“哐当”一声掉落在地,精心准备的羹汤洒了一地。
她扑到榻前,想伸手去碰触他,却又怕加剧他的痛苦,手悬在半空,微微颤抖。“怎么会这样…白天不是还好好的…” 她语无伦次,眼圈迅速泛红。
张阎猛地踏前一步,高大的身躯带着煞气,隔在她与陆仁贾之间,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,低吼道:“是你!是不是你们这些江湖人搞的鬼?!那苗疆的蛊王!”
“不是我!” 漕帮千金尖声反驳,泪水终于滚落,“我若要害他,何必此时再来!”
“都…都给老子…闭嘴…”
榻上,陆仁贾猛地睁开眼,瞳孔因剧痛而收缩,眼底布满了血丝。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,制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。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,几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,手臂无力地垂下,砸在床沿。
痛楚如同潮水,一波强过一波,永无止境。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被绞碎了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。冰冷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,与内脏被灼烧的炙热感诡异共存,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。
死亡的阴影,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在他头顶。
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黑暗的深渊时,一股莫名的、属于现代灵魂的不甘与倔强,如同微弱的火苗,在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。
他穿越而来,不是来被这劳什子蛊虫折磨死的!
他还没卷够!
他还没…加够钱!
一股荒唐的意念支撑着他,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在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。他看向满脸泪痕的漕帮千金,又看了看急得如同困兽般的张阎,脸上竟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、扭曲的笑容。
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,黏在额角,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因咬破而渗出血迹。但他依旧笑着,用尽最后一丝气力,从牙缝里挤出那句标志性、此刻却显得无比悲壮和讽刺的话:
“此…此乃…天降…福…福报也…”
话音未落,一股更加凶猛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,彻底吞噬了他的神智。他身体剧烈地一颤,猛地喷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,随即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,瘫软在锦榻之上,再无动静。
“大人!!”
“陆仁贾!!”
张阎的嘶吼与漕帮千金的尖叫同时响起,充满了绝望。
窗外,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寂静,仿佛在为屋内这场生死劫难奏响哀歌。床榻之上,那具曾经搅动风云的年轻身体,此刻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,唯有心口处,那不属于他的蛊虫,仍在悄然搏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