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銮殿内,檀香袅袅,却压不住那股子剑拔弩张的肃杀。
蟠龙柱下,百官分列。陆仁贾一身玄青蟒袍,立在丹陛之下,显得格外扎眼。他身前不远处,一名身着绯袍、手持象笏的御史正痛心疾首,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御阶之上。
“……陛下!东厂鹰犬,屡兴大狱,酷烈枉法,民怨沸腾!尤以这陆仁贾为甚!什么‘妖智’,实乃诡诈!什么‘工效’,无非是盘剥同僚、邀功媚上的手段!更遑论其与江湖势力纠缠不清,在江南之地搅风搅雨!此等厂卫酷吏,留在朝堂,实乃国之耻辱,臣请陛下明正典刑,以清君侧!”
这御史姓王,是清流中的一员干将,此刻他面色涨红,声音激越,一番话掷地有声,引得多位文官纷纷侧目,面露赞同之色。一道道或鄙夷、或愤怒、或冷漠的目光,如同无形的针,刺在陆仁贾背上。
龙椅上,年轻的新帝(即复位后的太子)面容隐在十二旒珠玉之后,看不清神情,只有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的细微声响,透露出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。珠帘之后,似乎还有一道更深沉的目光投射下来,那是今日特意垂帘听政的曹正淳。
陆仁贾微微垂着眼,仿佛那滔天的指责与他无关。他甚至在心中默默给这位王御史的“绩效”打了个分:感染力:优。逻辑性:中。证据支撑:差。 典型的情绪输出大于事实。
王御史见陆仁贾不言,气焰更盛,上前一步,几乎是指着鼻子骂道:“陆仁贾!你蛊惑督公,荼毒厂卫,更以奇技淫巧玷污朝堂!你这等无根之人,除了谄媚上官,搬弄是非,还会什么?!”
“无根之人”四字,恶毒异常,直戳宦官最痛处。殿内不少太监闻言,脸色都变了变。连珠帘后的曹正淳,气息也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张阎站在殿外侍卫班中,拳头攥得咯咯作响,眼中杀意沸腾,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那御史撕碎。
就在这时,陆仁贾动了。
他没有愤怒,没有惶恐,甚至嘴角还牵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、让人心底发毛的笑意。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迎向王御史,声音清朗,不高,却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:
“王御史。”
只三个字,那股奇异的冷静,就让王御史后续的骂词卡在了喉咙里。
“您口口声声说下官是鹰犬,是酷吏。”陆仁贾慢条斯理地开口,步伐轻移,面向御阶,也是对满朝文武,“下官不解。东厂缉事,乃奉皇命。下官所为,哪一桩不是为陛下分忧?哪一件不是为大明社稷?”
他不等王御史反驳,继续道,语速渐快:“您说下官盘剥同僚,邀功媚上。敢问王御史,自下官执掌侦缉司以来,司内积案清理几何?悬案告破几宗?江南盐税,追回赃款又几许?这些,档案可查,银两已入库,莫非这些都是‘奇技淫巧’?”
他猛地转身,目光如电,射向王御史:“还是说,在王御史眼中,只有坐而论道、空谈误国,才是正理?只有任由蠹虫啃噬国本,贪墨横行,才是仁政?!”
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”王御史气得浑身发抖。
“血口喷人?”陆仁贾轻笑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凉意,“下官在江南,亲眼所见,盐政败坏,贪官与奸商勾结,百万民脂民膏尽入私囊!运河之上,白莲妖人肆虐,视王法如无物!那时,敢问慷慨激昂的王御史,您在何处?您的象笏,可能挡得住贪官的刀,还是辟得了妖人的邪法?!”
他再次转向御阶,深深一揖:“陛下!下官读书不多,但也知‘空谈误国,实干兴邦’!下官不懂清流高士们的道德文章,只知在其位,谋其政!侦缉司之责,在于缉捕奸恶,澄清玉宇。下官推行‘工效考成’,是为提升效率,让魑魅魍魉无所遁形!下官绘制‘脉络图’,是为厘清案情,不使一人蒙冤!下官与江湖周旋,是为以最小的代价,平息祸端,保境安民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:“若这便是‘鹰犬’,那下官甘之如饴!若这便是‘酷吏’,那下官愿做陛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,斩尽世间奸佞!总好过有些人,只会站在干岸上,指手画脚,满口仁义道德,却于国于民,无半点实效!”
“你……你你这阉党!巧言令色!”王御史脸色煞白,指着陆仁贾,手指颤抖,竟一时语塞。
“巧言令色?”陆仁贾逼近一步,目光灼灼,“王御史弹劾下官,除了‘鹰犬’、‘酷吏’、‘无根’这等辱骂之词,可有半分实证?下官贪了哪一文钱?枉杀了哪一名无辜?又与哪股江湖势力‘勾结’,坏了哪条王法?请!指!教!”
他每问一句,便上前一步,气势逼人。王御史被他问得连连后退,额上冷汗涔涔,竟一句也答不上来。他弹劾陆仁贾,多是基于风闻和对其行事风格的不满,哪里拿得出什么铁证?
满朝文武,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都被陆仁贾这番连消带打、诡辩与事实交织的言论震住了。他不仅将王御史的指控一一驳斥,更是反手一顶“空谈误国”、“于国无益”的大帽子扣了回去,站在了道德和实务的制高点上。
龙椅上,新帝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。珠帘之后,曹正淳的嘴角,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、满意的弧度。
陆仁贾深吸一口气,最后对着御阶,掷地有声:
“陛下,臣,陆仁贾。或许手段不为清流所喜,行事不为常理所容。但臣之一片忠心,天地可鉴!臣之所为,皆是为我大明江山永固,陛下圣德远播!若陛下认为臣是国之蛀虫,臣甘愿领死,绝无怨言!若陛下认为臣尚有微末之用,臣必当竭尽犬马,继续为陛下,荡平这朝野内外的——一切魍魉!”
话音落下,金殿之内,落针可闻。
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,照在陆仁贾玄青的蟒袍上,那织金的蟒纹仿佛活了过来,狰狞欲噬。他站在那里,身形不算高大,却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妖刀,寒光四射,诡辩为锋,直指人心。
这一刻,所有人才清晰地意识到,这个靠着“卷”上位的年轻人,拥有的不仅仅是小聪明和厚脸皮。他的“妖智”,已能在这代表天下权柄核心的金銮殿上,掀起风浪。
王御史面如死灰,踉跄退入班列。
一场狂风暴雨般的弹劾,竟被他以如此方式,生生扭转。
陆仁贾垂首而立,姿态恭敬,唯有那低垂的眼帘下,一丝属于现代灵魂的讥诮与冰冷,一闪而过。
跟一个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、精通各种辩论技巧和职场甩锅艺术的社畜玩嘴炮?您,绩效不及格啊,王大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