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如血,染红了运河粼粼的波光。
陆仁贾刚回到侦缉司值房,袍袖间还带着与少林僧人机锋辩难后的淡淡檀香气息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连日来的权谋周旋、江湖应对,即便以他这现代卷王的韧性,也感心神耗损。他正欲端起那盏早已凉透的浓茶润润喉,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大人!”张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,此刻却掺入了一丝凝重,他大步而入,双手呈上一物。
那不是寻常的拜帖或密函。
而是一枚寸许宽、三寸长的乌木令牌,令牌顶端雕刻着狰狞的睚眦,下方龙飞凤舞一个“漕”字。令牌本身不重,却带着一股水汽浸润后的沉实感。更引人注目的是,令牌并非安稳放着,而是被一柄三寸长的精钢小刀贯穿,死死地钉在了一张洒金笺上。笺纸质地优良,边缘却因利刃的穿透而微微卷曲,上面以朱砂写就数行簪花小楷,字迹娟秀,却力透纸背,带着一股肃杀之气:
“闻陆大人‘妖智’之名,冠绝东厂。小女子不才,欲借运河风月,设局请教。今夜子时,漕帮‘听潮’画舫,恭候大驾。若惧,可焚此笺,漕帮上下,当视东厂如无物。”
落款——洛青衣。
没有冗长的客套,没有虚伪的辞令,直截了当的挑衅,锋芒毕露的傲气。
“漕帮…洛青衣…”陆仁贾指尖拂过那冰凉的刀身和微微凹陷的笺纸,低声念出这个名字。他记得这个名字,更记得那双在几次短暂交锋中,清冷如秋月,却又隐含倔强的眸子。漕帮帮主的独女,掌半壁漕运的明珠,江湖人称“运河罗刹”。此前因军饷案,双方已有龃龉,看来,这位千金是决意要找回场子了。
张阎眉头拧成了疙瘩,瓮声道:“大人,鸿门宴。属下已查清,‘听潮’舫今夜泊于金水门外三里的芦苇荡边,那地方水道复杂,易进难出。洛青衣麾下的‘水鬼营’至少埋伏了三十人,皆精通水性,擅凿船擒杀。此去,凶多吉少。”
值房内烛火跳跃,映得陆仁贾半边脸庞明暗不定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规律的嗒嗒声。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寂静。
“凶多吉少?”半晌,陆仁贾忽然轻笑一声,那笑声打破了凝重,“张阎,你忘了咱们侦缉司的立身之本了么?”
张阎一愣:“立身之本?大人指的是…”
“绩效,工效,还有…”陆仁贾拿起那被刀钉死的战书,目光落在“若惧,可焚此笺”那几个刺眼的朱砂字上,嘴角勾起一抹属于现代卷王的、混合着算计与亢奋的弧度,“…风险管控,以及将一切挑战转化为KpI的能力。”
他猛地站起身,玄青蟒袍在灯下荡开一片暗影:“她洛青衣以为这是江湖恩怨,是快意恩仇。但在本官这里,这就是一个项目!一个评估漕帮实力、摸清其运作模式、甚至可能将其部分业务纳入…嗯,‘合作’范围的绝佳机会!”
“大人,您的意思是…应战?”张阎还是有些担忧,“可那洛青衣武功不弱,加之水中是她的地盘…”
“应!为何不应?”陆仁贾眼神锐利,“她划下道来,我们接了。不仅要接,还要赢得漂亮,赢得让她无话可说!让她明白,跟我陆仁贾打交道,就得按我的规矩来!”
他快速下达指令,语速快得像是在布置一场商业竞标:“第一,立刻调集我们最好的水性好手,不需要多,十个足以,但要最精锐的,配齐弩箭、水靠、以及我让你们特制的那批‘水底雷’(简易爆炸物),由你亲自带队,提前潜入画舫周边水域潜伏,没有我的信号,按兵不动。这是‘安全保障组’,KpI是确保我方人员零伤亡,并随时能控制局面。”
“第二,挑选两个机灵的,扮作船夫杂役,混上画舫,摸清其内部结构、人员布置、尤其是那洛青衣可能设下的机关暗格。这是‘情报侦察组’,KpI是子时前将画舫平面图及人员分布送到我手上。”
“第三,准备一份‘合作草案’。”陆仁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“内容嘛…就围绕提升漕运效率、规范运河商税、以及…共建‘平安水道’展开。把我们的‘工效考成法’简化版也附上。这就是我们今晚的‘投标文件’。”
张阎听得目瞪口呆,将江湖赌局当成项目来运作,还要准备“投标文件”?这思路…果然非常人所能及。
“属下…领命!”他压下心中荒谬感,抱拳领命,转身疾步而去安排。
子时将至,月挂中天,清辉洒在静谧的河面上,将那艘灯火通明的三层“听潮”画舫映照得如同水晶宫阙。
陆仁贾只带了四名贴身护卫,乘着一叶小舟,不疾不徐地靠近画舫。他换下官袍,穿着一身玄色劲装,外罩一件同色斗篷,显得干练而神秘。
画舫甲板上,洛青衣早已等候多时。
她身着一袭水绿色劲装,勾勒出玲珑身段,长发以一根玉簪简单挽起,绝美的脸上冷若冰霜,唯有那双眸子,在见到陆仁贾登船时,迸射出锐利的光芒。她身后站着数名气息沉稳的漕帮高手,目光如刀,锁定在陆仁贾身上。
“陆大人果然胆色过人,竟真敢孤身前来。”洛青衣声音清脆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陆仁贾拱手,笑容温和,仿佛真是来赴一场风雅之约:“洛姑娘相邀,陆某岂敢不至?何况,姑娘这‘项目启动会’的请柬,做得如此别致,陆某若不来,岂不是辜负了姑娘一番美意?”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围。
洛青衣秀眉微蹙,不太明白“项目启动会”是何意,但听出他话中的调侃,冷哼一声:“油嘴滑舌!既然来了,那就按江湖规矩办!今夜赌局三场,文斗、武斗、谋斗!三局两胜!你若输了,”她指向船舷外黑黢黢的河水,“便自己跳下去,游回东厂!”
“哦?赌注倒是直接。”陆仁贾挑眉,丝毫不惧,“那若是洛姑娘输了呢?”
“我若输了…”洛青衣贝齿轻咬下唇,显然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,“…我漕帮…便应你一个不违背道义的条件!”
“好!”陆仁贾抚掌,“不过,陆某有个习惯,喜欢在‘合作’开始前,先明确‘考核标准’(KpI)。不如我们先定下文斗、武斗、谋斗的具体细则,免得届时产生分歧,影响‘合作’效率。”
他这番完全超脱江湖套路的言辞,让洛青衣和她身后的漕帮众人皆是一愣。哪有人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,还想着定什么“考核标准”?
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,陆仁贾已经自顾自地说开了:“依陆某看,文斗便比对这运河漕运的弊病洞察与解决之道;武斗嘛,点到即止,以落水或认输为准,毕竟伤了和气影响后续‘合作’;至于谋斗…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洛青衣,“就比谁能先找出潜伏在这画舫周围的…第三方势力如何?我方才来时,似乎嗅到些不属于漕帮,也不属于东厂的…水锈味。”
他话音未落,洛青衣脸色微变。她确实安排了“水鬼营”埋伏,但听陆仁贾的意思,似乎还有别人?
陆仁贾看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,心中了然。他之前派出的“情报侦察组”果然没白费功夫,不仅摸清了画舫,似乎还发现了点意外之喜。
“看来洛姑娘对此也并不知情?”陆仁贾笑容加深,“无妨,将这潜在的‘风险因素’找出并排除,本就是今晚‘项目’的一部分。那么,洛姑娘,我们这便开始第一场‘文斗答辩’?”
他气定神闲,仿佛不是来赌命,而是来主持会议。
洛青衣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从容,甚至带着点可恶的笑脸,第一次感觉到,这场本以为十拿九稳的赌局,似乎从一开始,节奏就已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“东厂妖才”牢牢掌控。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与不安,玉手按上了腰间软剑的剑柄。
“好!便依你!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