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八,京城的天阴沉得像块脏抹布,寒风卷着碎雪,抽在脸上生疼。东厂侦缉司的值房里,炭火烧得噼啪作响,却驱不散陆仁贾眉宇间那缕若有若无的阴寒。他刚从苗疆蛊毒的鬼门关挣回半条命,脸色还透着青白,裹在厚实的貂裘里,手指却稳稳地捏着一封密报。
信是张阎呈上来的,带着诏狱特有的血腥气和寒意。
“大人,王千户那边,有动静了。”张阎压低了声音,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酷吏脸上,此刻也凝着煞气,“他手下那个叫赵三的档头,昨夜偷偷摸摸见了白莲教的一个香主。”
陆仁贾没抬头,目光落在密报末尾那个模糊的、像是莲花状的暗记上,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。那是一种混合了嘲讽和了然的笑意,冰冷刺骨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将密报随手丢进炭盆,橘红色的火舌猛地窜起,贪婪地吞噬了纸张,映得他眸子明明灭灭,“看来王千户是嫌年终‘绩效’太好,想给我添点‘福报’。”
王千户,掌刑千户手下的老人,也是之前带头怒砸“考成簿”,骂他“妖孽乱政”最凶的那个。自己靠着“工效考成”和“四象策”一路高升,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奶酪,这王千户,便是那暗流里最不甘心的一条毒蛇。
前几日的蛊毒之险,九死一生,陆仁贾就怀疑并非单纯的江湖恩怨。如今这密报,算是坐实了——东厂内部有人,与外贼勾连,欲除他而后快!
“大人,要不要属下现在就去把赵三拿了?三木之下,不怕他不招出王千户!”张阎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铁尺上,杀气腾腾。他这条命是陆仁贾从蛊毒手里抢回来的,此刻谁敢对陆仁贾不利,他第一个扑上去撕碎对方。
陆仁贾却摇了摇头,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貂裘,声音平静得可怕:“拿?拿他做什么。人家辛辛苦苦布了局,咱们不陪着唱完,岂不是辜负了王千户一番‘美意’?”
他抬起眼,看向张阎,那双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戏谑或精明的眼睛,此刻深不见底,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。“他们不是想借白莲教的刀杀人吗?那咱们就……给他们递一把更快的刀。”
“大人的意思是?”
“将计就计。”陆仁贾轻轻吐出四个字,像是毒蛇吐信,“他们想让白莲教的人,在除夕夜宴上,趁乱行刺督公,再把脏水泼到我陆仁贾‘御下不严’、‘勾结妖人’的头上。好算计,一石二鸟。”
张阎倒吸一口凉气。除夕夜宴,厂卫高层、甚至可能有皇室成员在场,若督公遇刺,那便是泼天的大案!陆仁贾这个新晋的侦缉使,首当其冲。
“他王千户就不怕玩火自焚?”
“火没烧到他身上,他自然不怕。”陆仁贾嗤笑一声,“他算准了,只要我死了,或者失势,这案子最后也就是找个替死鬼结案。可惜啊……”他顿了顿,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规律的笃笃声,像是在敲响丧钟,“他算漏了一点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他算漏了,跟我比‘卷’,他或许还能挣扎几下。但跟我比‘阴’……”陆仁贾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,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,反而让人脊背发凉,“他得叫我祖宗。”
他招手让张阎附耳过来,低声吩咐,语速极快,条理清晰:
“第一,找到那个白莲香主,别动他,让他‘意外’得知,我因蛊毒未愈,身体极度虚弱,除夕夜宴防卫由副手负责,且我会在亥时初刻,独自前往后园醒酒。记住,要让他觉得这消息是他千辛万苦、冒着风险才打探到的。”
“第二,把我们之前抓的那个、跟王千户有点远房亲戚关系、又犯了点小错的番子放了,让他‘戴罪立功’,去给王千户报信,就说……张阎你因为担心我的安危,已擅自抽调部分精锐暗哨布置在后园,前庭防卫因此出现短暂空虚。”
“第三,”陆仁贾目光转向值房角落那面记录各项任务的木牌,“去,把‘确保除夕夜宴万无一失’这项‘KpI’的负责团队,悄悄换成王千户的几个心腹。功劳,先记在他们头上。”
张阎听得眼睛越来越亮。这计策,毒辣!
第一步,是给白莲教的刺客指明目标(陆仁贾)和“最佳”动手时机地点,引蛇出洞,还能让刺客轻敌。
第二步,是给王千户传递一个错误信息:陆仁贾已有防备,但防备的重点错了地方(后园),而且前庭反而因为张阎的“擅自行动”而变弱了。这会让王千户坚信,刺客在前庭动手成功率更高,更符合他嫁祸的初衷。
第三步,最绝。把安保的“绩效”暂时挂到王千户心腹名下。一旦出事,无论刺客是在前庭还是后园得手,王千户的心腹都逃不掉“失职”的干系!到时候,就不是王千户泼陆仁贾脏水,而是陆仁贾拿着“工效考成簿”,问他一个“御下不严”、“纵容行刺”的死罪!
这才是真正的反间计!利用对方的阴谋,给对方挖一个更深的坑。
“属下明白了!”张阎兴奋地舔了舔嘴唇,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味,“我这就去办,保证做得天衣无缝!”
“记住,”陆仁贾在他转身时,淡淡补充了一句,“动作要‘自然’,要让他们觉得,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‘努力’得来的结果。咱们东厂,讲究的不就是‘工效’和‘结果’吗?得让他们‘卷’赢这一次。”
张阎重重点头,快步离去,身影融入门外呼啸的风雪中。
值房里重归寂静,只有炭火偶尔的爆裂声。陆仁贾缓缓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以及远处宫檐下已经开始悬挂的、为除夕准备的零星红灯。
“王千户啊王千户,你想用白莲教的刀杀我,还想抢我的‘绩效’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成一团雾,又缓缓散去,“却不知,我这把‘绩效’打造的刀,砍起自己人来,才最快。”
他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枚御赐的狴犴玉佩,触手冰凉。
“年终清算,‘福报’自来。咱们……除夕夜见。”
风雪愈发急了,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那场盛宴,奏响序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