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历二十二年七月的嘉班寨,议事厅的木桌上堆着两摞册子,左边是各牛录刚报上来的 “物资分配表”,右边是皱巴巴的 “户籍登记册”。努尔哈赤拿起一本分配表,手指在 “董鄂部牛录:粮食五十石、铁器十件” 的字样上划过,又翻到另一本 “浑河部牛录:粮食四十石、铁器十五件”,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。
“这分配凭什么?” 他把册子扔在桌上,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满,“董鄂部牛录有三百二十人,浑河部牛录只有两百八十人,凭什么浑河部的铁器比董鄂部还多?还有这户籍册,‘完颜部某某,会打猎’,就这五个字,家里有几口人?住在哪?会不会打铁,一句没写 —— 这样下去,咱们的牛录制度迟早要乱!”
站在一旁的额亦都挠了挠头,有些无奈:“少主人,这也不能怪他们。以前部落自己管自己,物资怎么分、户籍怎么记,都是首领说了算,现在突然要按统一规矩来,他们还没适应。再说各个部落的话不一样,有的用女真老字,有的干脆画圈,文书也记不明白。”
努尔哈赤知道额亦都没说错。自从去年建立牛录制度,建州从 “松散部落” 变成了 “统一联盟”,但 “形聚” 不等于 “心聚”—— 管理规则模糊、语言习俗各异,就像一堆没粘牢的石头,稍微一碰就会散。现在明朝那边暂时稳住了,贸易也放宽了,正好趁这个时候把 “粘合剂” 调好。
当天下午,他就把所有牛录额真和部落首领叫到议事厅,拍着桌上的册子说:“今天咱们定两条规矩,以后谁都不能改!第一条,物资分配按‘人口 + 贡献’算 —— 每口人分粮食一石,多出来的粮食和铁器,按牛录交的兽皮、药材多少来分,交得多的多拿,交得少的少拿,每月初一在广场上公示,谁都能看;第二条,户籍登记要写‘五样东西’:姓名、年纪、部落出身、技能、家庭人口,不会写字的就画符号,但符号要统一 —— 比如‘打猎’画弓箭,‘打铁’画锤子,以后不管哪个牛录的人,一看就明白。”
话音刚落,下面就有人小声议论。董鄂部的牛录额真皱着眉说:“都督佥事,咱们部落以前都是按‘户’分物资,现在按人口算,会不会太麻烦?”
“麻烦也得改!” 努尔哈赤语气坚定,“按户分,有的户七八口人,有的户两三口人,怎么公平?咱们现在是一家人,就得有一家人的规矩,不能再按以前的部落习惯来。” 他顿了顿,又放缓语气:“要是哪个牛录不会算,就派文书来联盟学,联盟专门找会算的人教,学会为止。”
规矩定下来,执行起来却没那么容易。有个浑河部的文书,登记户籍时把 “会打铁” 写成了 “会打猎”,结果该分的铁器没分到,族人闹到了议事厅。努尔哈赤没骂他,而是让人把正确的登记方式写在木板上,挂在浑河部牛录的营地里,还特意派了个懂规矩的文书去帮他们重新登记。
“错了不怕,改过来就行。” 他拍着那个浑河部文书的肩膀说,“咱们建州以前没这么多规矩,现在慢慢学,以后就会了。”
文书红着脸点头,回去后不仅重新登记了户籍,还把木板上的规矩教给了其他族人 —— 没过多久,浑河部牛录的户籍册就成了 “样板册”,其他牛录都来抄。
解决了制度问题,文化的 “疙瘩” 还没解开。有一次,苏克苏浒部的一个年轻人和董鄂部的姑娘定了亲,按苏克苏浒部的习俗,男方要送十张兽皮当聘礼;可董鄂部的习俗是送五匹布,姑娘的父亲说 “不送布就是看不起董鄂部”,年轻人说 “送布就是忘了祖宗”,两个人吵到了努尔哈赤面前。
努尔哈赤听了,反而笑了:“这有什么好吵的?兽皮能保暖,布能做衣服,都是好东西,一起送不就行了?” 他让人把两个部落的老人请来,商量出一个 “新规矩”:聘礼可以送兽皮,也可以送布,数量按两家的心意来,不用非要按哪个部落的习俗。
这件事给了努尔哈赤启发 —— 各个部落的习俗没有对错,硬要 “统一” 反而会闹矛盾,不如 “求同存异”。他让人在广场上搭了个台子,每月十五举办 “习俗交流会”,让各个部落的人上台说自己的习俗:苏克苏浒部的人教大家唱打猎的歌谣,董鄂部的人教大家做兽皮香囊,完颜部的人教大家跳 “火祭舞”,谁想学都能学。
第一次交流会那天,广场上挤满了人。苏克苏浒部的老人弹着马头琴,唱着 “骑着马,追着鹿,咱们的日子像太阳”,董鄂部的姑娘们拿着彩线,教大家在香囊上绣花纹,连平时严肃的牛录额真们,都跟着完颜部的人跳了起来。
有个讷殷部的小孩,跟着浑河部的人学做鱼篓,学会后还送给了浑河部的小伙伴,两个孩子手拉手在广场上跑 —— 以前部落之间的 “生分”,在笑声里慢慢散了。
除了习俗,语言也是个大问题。苏克苏浒部说 “打猎” 叫 “阿什”,董鄂部叫 “穆什”,有时候士兵训练,长官喊 “阿什”,董鄂部的士兵还以为是叫别人,站在原地不动。努尔哈赤让人找了几个懂多部落语言的老人,编了一本 “通用语小册”,把常用的词都记下来:“打猎” 统一叫 “阿什”,“吃饭” 叫 “巴达”,“武器” 叫 “撒哈”,每个牛录发一本,让士兵们每天学三个词。
何和礼刚开始学的时候,把 “撒哈(武器)” 说成了 “萨哈(水)”,士兵们以为要去打水,扛着水桶就跑,闹了个大笑话。但没人觉得丢人,反而学得更起劲了 —— 没过多久,不管是苏克苏浒部还是董鄂部的人,都能拿着小册交流,训练时再也没出过岔子。
到了九月,建州的 “内部建设” 渐渐有了成效:物资分配公示后,族人再也没闹过矛盾;户籍册上的字越来越清楚,甚至有几个牛录开始用汉话写字;广场上的交流会每次都挤满人,有的部落还把其他部落的习俗学了过去,变成了自己的习惯。
有一天,辽阳巡抚派来的探子偷偷逛了逛嘉班寨,回去后给巡抚的奏报里写:“建州部众和睦,各部落无争斗,每日练兵、种地、学规矩,似无异动。” 巡抚看了,对幕僚说:“看来努尔哈赤是真的想好好过日子,以后不用再盯着建州了。”
努尔哈赤听说后,只是笑了笑。他知道,明朝的 “放心” 是暂时的,但这已经够了 —— 现在建州的 “底子” 越来越厚,粮食够吃七年,铁器能自给自足,族人的心也越来越齐。接下来,他要做的,就是打通与朝鲜的贸易通道,多攒些物资,再等个机会,把海西女真剩下的部落慢慢收过来。
秋日的阳光洒在嘉班寨的广场上,孩子们在学通用语,士兵们在练新战术,老人们在交流习俗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安稳的笑容。努尔哈赤站在高台上,望着眼前的景象,心里满是踏实 —— 他知道,建州就像一棵慢慢扎根的树,根扎得越深,以后才能长得越高,才能在辽东的风雨里,撑起一片属于女真的天。
而远在叶赫部的布扬古,听说建州把内部打理得井井有条,心里越来越慌。他派去的人说,建州的士兵越来越多,武器越来越精良,连各个部落的人都开始说 “一样的话”—— 他知道,自己能对抗建州的时间,越来越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