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三个字从龙椅之上传来,没有半分起伏,却让大殿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。
侍卫动了。
两名身材魁梧的金甲侍卫,迈着沉重的步子,一左一右地走向跪在大殿中央的刘康。他们的盔甲在走动间发出冰冷的摩擦声,每一步都踏在所有李党官员的心尖上。
刘康猛地抬起头,那张刚才还慷慨激昂的脸,此刻只剩下仓惶与不解。
“陛下!陛下!臣有罪,但陈猛擅自调兵,亦是……”
他的话没能说完。
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,另一名侍卫反扭他的手臂,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架了起来。象牙笏板脱手而出,摔在金砖地面上,发出一声脆响,断为两截。
“冤枉!陛下!老臣冤枉啊!”
刘康终于彻底慌了,他开始剧烈挣扎,口中发出尖锐的嘶喊。他试图扭头去看那些往日的同僚,向他们投去求救的讯号。
然而,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,在酒宴上共商“国事”的官员们,此刻却一个个把头埋得比谁都低,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。
拖拽在继续。
刘康的官靴在光洁的地面上划出两道凌乱的黑痕,他的哭喊与辩解,在大殿中回荡,又被这空旷与死寂吞噬得一干二净。
直到他的身影被彻底拖出殿门,那凄厉的叫声才被厚重的宫门隔绝。
金銮殿内,重新恢复了针落可闻的安静。
剩下的几名李党骨干,跪在地上,身体筛糠般抖动,额头渗出的冷汗,已经浸湿了身前的地面。
皇帝没有再看他们一眼。
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,落在了那群衣甲不整、形容狼狈的勋贵子弟身上。
然后,在满朝文武惊愕的注视下,他站了起来,一步步走下了九层高的御阶。
龙袍的下摆扫过冰冷的地面,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他走得很慢,但每一步,都让安郡王那些勋贵重臣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皇帝走到了赵琪的面前。
赵琪还跪在地上,浑身僵硬,他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他不敢抬头,只能看到一双绣着九龙纹样的明黄色云靴,停在了自己的面前。
一只手,伸了过来,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。
那只手算不上宽厚,甚至有些清瘦,但传来的温度,却让赵琪浑身一震。
一股力量将他从地上扶起。
赵琪被迫抬起头,看到了皇帝那张近在咫尺的脸。那张脸上,没有他想象中的雷霆之怒,反而带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,复杂而温和的感触。
“好!”
皇帝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。
他松开赵琪,又走到另一个学员面前,抬手拍了拍他满是污泥的肩膀。
“好!”
他挨个走过去,挨个拍着这些年轻人的肩膀。他们有的在发抖,有的涨红了脸,有的甚至还挂着泪痕。
最后,皇帝回到了队伍的最前方,环视着这群脱胎换骨的少年,连说了第三个“好”字。
“朕的麒麟儿们,都长大了!”
这一句话,仿佛带着万钧之力,重重地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。
赵琪的眼眶一热,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,他拼命地忍着,才没让它流下。
他身后的那些同伴,再也控制不住,好几个人当场就咧开嘴,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。
他们的父亲,那些站在朝班前列的王公大臣们,此刻的心情更是五味杂陈。
安郡王往前走出一步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。
“臣,教子无方,请陛下降罪!”
他这一跪,兵部尚书、户部侍郎等一众勋贵,也纷纷出列,齐刷刷地跪了一地。
“臣等,教子无方,请陛甚至下罪!”
他们是真的后怕。自己的儿子参与了这样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,稍有不慎,便是万劫不复。
可他们又是真的骄傲。
他们看着自家那个往日里斗鸡走狗、不学无术的逆子,此刻竟能顶着一身伤痕,站在这金銮殿上,接受天子的亲口夸赞。
这是一种何等荣耀!
安郡王抬起头,他的声音诚恳无比:“小儿顽劣,竟敢在京城重地动用市井手段,胡作非为,虽是误打误撞,却也扰乱法纪,丢尽了皇家的颜面!还请陛下重重责罚!”
他说着,又话锋一转,对着一旁默然矗立的陈猛,深深地躬身一揖。
“但臣,也要谢过陈大人!若非陈大人管教得当,将这群顽石雕琢成器,后果不堪设想。此番大功,陈大人当居首位!”
其余的勋贵父亲们,也纷纷跟着向陈猛行礼。
“谢陈大人!”
这一下,陈猛反倒成了众矢之的。他站在那里,被一群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国公、侯爷们躬身致谢,场面一时有些古怪。
经此一役,朝堂的风向,在无人察觉间,已然改变。
皇帝将这一切收入心底,他走回御阶之上,重新坐定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
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。
“此事,功过朕自有论断。李延年通敌卖国,罪不容赦!”
他提起朱笔,在内侍呈上的奏本上,重重地画了一个圈。
“传朕旨意:叛臣李延年,勾结外敌,图谋不轨,罪大恶极。其三族之内,无论男女老幼,皆以叛国罪论处,秋后处斩!所有参与叛乱者,着三法司会审,一体查办,绝不姑息!”
冰冷的话语,宣判了一个庞大家族的覆灭。
地上,那个一直如同死狗般的李延年,听到“三族”二字,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,随即脑袋一歪,彻底没了动静。
没有人去理会他的死活。
大殿内,所有人的注意力,都重新回到了龙椅之上。
因为皇帝的视线,落在了陈猛的身上。
这一次,那视线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“陈猛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你擅自带兵入京,是为过。你平定叛乱,揪出奸佞,是为功。”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缓缓回荡,“朕现在,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。”
大殿内,最后一丝杂音也消失了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他们明白,今夜这场大戏,真正的赏赐,或者说,真正的任务,要来了。
皇帝站起身,他走到大殿前方,俯视着下方的文武百官,也俯视着那个改变了京城格局的年轻人。
他一字一句,声音清晰地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朕命你,即刻起,总领讲武堂所有事务!”
“并加封‘平北讨逆先锋使’!”
这个封号一出,满朝皆惊。
但这还没完。
皇帝的下一句话,让那群刚刚还沉浸在荣耀中的学员们,如遭雷击。
“命你率鬼神营三百精锐,及讲武堂第一期所有学员,即刻整备!”
皇帝的手,指向了北方。
“驰援雁门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