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啊——!”
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,划破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。
李延年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从马背上扯了下来,重重摔在地上。战马受惊,发出长长的嘶鸣,人立而起,随即向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狂奔而去。
他挣扎着,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拔那支钉住手腕的狼牙箭,可双腿传来的剧痛让他浑身脱力,每一次挪动,都引得骨骼与血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。
他完了。
这个念头,比身体的剧痛更先一步侵占了他所有的官能。
他身后那些负责护卫的亲兵,全都僵在了原地。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子,那个在他们心中权势滔天、无所不能的李相,被三支从黑暗中射出的箭矢,如同猎物一般钉在地上,动弹不得。
那是一种从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力量,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。
恐惧,如同潮水,淹没了最后的疯狂。
“当啷!”
一名亲兵手中的刀,从颤抖的手中滑落,掉在地上,发出一声脆响。
这声脆响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降了!我降了!”
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,紧接着,兵器落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。那些刚才还叫嚣着“清君侧、诛国贼”的叛军死士,此刻争先恐后地扔掉武器,跪倒在地,双手抱头,生怕自己慢了一步,就会被那些从黑暗中走出的魔神一刀两断。
整个朱雀门前,刚才还喊杀震天的战场,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,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。
鬼神营的士兵们没有停下。他们三人一组,沉默而高效地收缴着兵器,将所有跪地投降的叛军用绳索捆绑起来,动作熟练得如同演练了千百遍。
一场足以颠覆大靖王朝的兵变,就在这黎明前的短短一个时辰内,被以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,干净利落地平息了。
……
天,终于亮了。
一缕灰白色的晨光,穿透笼罩京城的薄雾,照在朱雀门前。
血腥气混杂着焦糊味,浓郁得化不开。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着,残破的旗帜,断裂的兵器,还有凝固成黑褐色的血泊,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。
街道两侧的屋顶上,讲武堂的学员们陆陆续续地站起身。
他们互相搀扶着,顺着来时的墙壁和廊柱,手脚发软地爬了下来。
当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,当那片修罗场毫无遮挡地展现在眼前时,许多人再也支撑不住。
“呕——”
一个户部官员的儿子第一个弯下腰,扶着墙壁,将腹中的酸水都吐了出来。
这仿佛是一个信号,呕吐声此起彼伏。
赵琪脸色煞白,他死死咬着牙,胃里翻江倒海。他想维持自己身为安郡王之子的体面,可当他看到一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,内脏流了一地时,那股恶心的感觉再也压制不住。
他冲到一旁,吐得昏天暗地。
汗水、泪水和呕吐物混在一起,狼狈不堪。
他们杀人了。
虽然只是用箭矢射伤了敌人,但看着那些因为他们的射击而倒下、最终被鬼神营补刀的叛军,他们真切地参与了一场杀戮。
这和演武场上的训练,和那场“猎狐”游戏,完全是两回事。
就在他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强烈的生理不适中时,一队从城墙上下来的禁军,走到了他们面前。
为首的,是一名独臂的禁军都尉。他的脸上、盔甲上满是血污,仅剩的左臂还打着简易的绷带。
学员们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,他们害怕看到这些真正浴血奋战的军人脸上,露出鄙夷或不屑。
然而,那名独臂都尉只是走到吐得最厉害的赵琪面前,沉默地解下腰间的水囊,递了过去。
赵琪愣住了。
他抬起头,看到的是一张疲惫却郑重的脸。那张脸上,没有嘲讽,没有轻视,只有一种看同袍的认可。
紧接着,那名独臂都尉用他仅剩的左臂,对着赵琪和所有学员,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他身后的禁军士兵,也齐刷刷地行礼。
动作整齐划一,掷地有声。
周围的街道上,一些胆大的百姓也从门缝里探出头来。当他们看到这群穿着统一制式皮甲,虽然个个面色惨白、丑态百出,却守在城门前的年轻人时,他们的窃窃私语中,带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。
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,拄着拐杖,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,对着他们的方向,深深地弯下了腰。
学员们彻底懵了。
他们何曾受过这等待遇?
一股前所未有的,灼热的情感,从他们胸膛中升起。它冲刷掉了所有的恐惧、恶心和不安。
那叫,荣耀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守住了京城!”
一个学员看着自己的双手,喃喃自语。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是啊。
我们,守住了京城。
这句话像一颗火星,点燃了干枯的草原。
“我们守住了!”
“我们赢了!”
不知是谁第一个欢呼起来,随即,所有的学员都陷入了狂喜。他们互相拥抱着,拍打着对方的后背,用最直接的方式宣泄着内心的激动。
几个兴奋过头的家伙,一把抓住了刚才那个喃喃自语的同伴,将他高高地抛向了空中。
“哦——!”
欢呼声,响彻了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长街。
在这一刻,他们不再是京城里人人侧目的纨绔,不再是家族中扶不起的废物。
这个念头,如同最坚韧的种子,在所有学员的心中,扎下了根。
城楼之上,皇帝扶着冰冷的墙垛,将下方的一切尽收眼底。
他看着那群欢呼雀跃、如同孩子般的年轻人,又看了看远处那片沉默如铁的鬼神营,最后,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动过的身影上。
陈猛。
如同一座山,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中。
陈猛没有理会身后学员们的欢庆。
他走到被钉在地上的李延年面前,在那双充满怨毒与乞求的注视下,面无表情地伸出手,握住箭杆。
“噗嗤!”
他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三支狼牙箭,一支接一支地,从李延年的血肉中拔了出来。
李延年发出的惨叫,被淹没在了远处的欢呼声里。
陈猛丢掉带血的箭矢,一把抓住李延年那身早已被鲜血浸透的华贵官服的领子,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。
他就那样拖着李延年,像拖着一条死狗,一步步地走过满地的狼藉,走到了朱雀门的正下方。
鲜血,在青石板上,留下了一道长长的、屈辱的痕迹。
陈猛停下脚步,松开手,任由李延年软泥一般瘫倒在他的脚边。
他抬起头,仰望着高耸的城楼。
晨光勾勒出城楼上那个孤单的龙袍身影。
陈猛的声音不高,却蕴含着一股特殊的力量,穿透了清晨的薄雾,清晰地传到了城楼之上,也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“陛下,叛臣李延年,在此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