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陈大人,请留步。”
那老太监的声音细而尖,却带着一股子穿透力,在嘈杂的宫门外格外清晰。
陈猛刚要抬腿上马的动作停了下来,他转过身,看着这个躬身九十度、脸上堆满褶子的老者。
“公公有何指教?”
“不敢,不敢。”老太监的腰弯得更低了,几乎要折成两段,“陛下有请,请陈大人往御书房叙话。陛下说,您的战报,他要亲自听。”
陈猛没有立刻答应,他只是把那几口沉重的木箱看了一眼,又回头看了看苏婉晴的马车。
老太监何等人物,立刻会意,脸上堆的笑意更浓了。“陈大人放心,您的亲卫和物件,杂家已经安排了禁军护送,定会安然送到陈府。至于苏小姐那边,宫里也会派人护持,保证万无一失。”
安排得滴水不漏。
“有劳公公。”陈猛不再多言,翻身下马,将缰绳递给身旁的卫士。“你们,护送苏小姐,还有这些东西,先回府。”
“是!”
交代完毕,陈猛便跟着那老太监,一步步走进了那道深不见底的朱红宫门。
穿过长长的宫道,四周的喧嚣被彻底隔绝。红墙黄瓦,雕梁画栋,一切都庄严而华丽,却也透着一股沉闷的、缺乏生机的味道。陈猛一边走,一边在心里估算着。
从宫门到御书房,直线距离大概两公里。这老太监走得不快不慢,呼吸却已有些紊乱。心肺功能偏差,核心力量不足,典型的久坐人群。
御书房内,檀香袅袅,却掩不住空气中的一丝滞涩。房间很大,书架直抵屋顶,摆满了浩如烟海的卷宗。但窗户紧闭,光线昏暗,全靠几盏长明灯照亮。
大靖天子就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,他换下了一身沉重的龙袍,只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常服。即便如此,那常服下的身躯,依旧显得有些臃肿。他没有看陈猛,只是低头批阅着一份奏折。
“臣,陈猛,叩见陛下。”陈猛躬身行礼,动作标准,不多一分,不少一分。
皇帝没有立刻叫他起来,笔尖在奏折上划动的沙沙声,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。
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,皇帝才将笔放下,抬起头来。
“平身吧。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“你在海州的事情,朕都听说了。说说吧,你是怎么用三百人,打垮上千倭寇的。别说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,朕想听点实在的。”
“回陛下,取胜之道,无外乎三点。”陈猛站直了身体,没有半句废话,“其一,后勤。臣接管海州后,以工代赈,所有百姓皆有饭食。民心安定,后方才稳。兵士每日三餐,皆有肉食,体力充沛,远胜食不果腹的倭寇。”
“其二,训练。臣所练之兵,每日负重长跑十里,俯卧撑、引体向上各三百。另有三三制战阵合练,令行禁止,配合无间。反观倭寇,看似凶悍,实则乌合之众,阵型散乱,不堪一击。”
“其三,装备。臣利用滩涂地形,引水化为泥沼,限制敌军行动。又造滑板,使我军能在泥沼之上如履平地。此消彼长,胜负早已分明。”
陈猛的叙述,没有半点夸耀,像是在汇报一份工程报告。每一个结论,都有详实的数据和方法作为支撑。
皇帝静静地听着,原本有些浑浊的眸子,渐渐亮了起来。他听过太多臣子吹嘘自己的功劳,用尽华丽的辞藻来粉饰战果,却从未听过这样一份报告。简单,直接,却又无比清晰地展示了胜利的逻辑。
“好一个后勤,好一个训练。”皇帝点了点头,他端起手边的茶盏,想要喝口水。
就在此时,意外发生了。
皇帝的手腕猛地一抖,那只上好的官窑茶盏拿捏不稳,哐当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他整个人也晃了一下,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,一只手扶住了额头。
“陛下!”一旁侍立的老太监大惊失色,就要冲上去。
可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。
陈猛一个箭步上前,没有下跪,没有呼喊,而是直接伸出两根手指,搭在了皇帝的手腕脉门上。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住了皇帝摇晃的身体。
“放肆!你……”老太监尖叫起来,可看到陈猛的动作,又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。
皇帝被陈猛扶住,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他睁开眼,看到的却是陈猛那张近在咫尺、冷静得过分的脸。
“陛下,您这病,不是累的,是吃的。”陈猛开口,话语清晰而笃定。
皇帝一愣。
陈猛的手指没有松开,嘴里继续说道:“陛下龙体肥硕,尤以腹部为甚。面色潮红,呼吸短促,脉象弦滑而数。此乃多食甘肥、少动多坐所致。用我的话说,叫富贵病。说得再准确些,是消渴症的前兆,还伴着风眩之症。”
消渴症?风眩症?
皇帝听着这些半懂不懂的词,皱起了眉头。太医院的御医们,都说他是操劳过度,气血两虚,需要大补。怎么到了这个杀神嘴里,就成了吃得太好,动得太少?
“一派胡言!”皇帝的气息有些不稳,“朕的身体,太医日日请脉,都说是虚症!”
“虚不受补。越补,越糟。”陈猛松开手,后退一步。“陛下若不信,可否单腿站立,屈膝,看能站稳几息?”
皇帝带着几分怒意,扶着桌案,缓缓站起身。他深吸一口气,抬起一条腿。
然而,他那肥胖的身体只晃了一下,便站立不稳,另一条腿重重地落回地面。他又试了一次,结果还是一样,甚至因为用力过猛,脸涨得更红,呼吸也更加急促。
事实,胜于一切雄辩。
皇帝颓然坐回龙椅,胸口剧烈起伏,看向陈猛的姿态,终于变了。“你……你可有方子?”
“有。”
陈猛走到一旁的书案前,提笔,沾墨,却不是开药方。他笔走龙蛇,在宣纸上写下了一行行清晰的小字。
写完,他将纸张吹干,双手呈上。
老太监接过,递给皇帝。
皇帝低头看去,只见上面写的根本不是什么人参、鹿茸,而是一张匪夷所思的单子。
“一,戒除一切甜食、糕点、油炸肥腻之物。”
“二,主食改用糙米、杂粮,多食青菜。”
“三,每日清晨,于御花园快走五千步,以身体微微出汗为度。”
“四,习练八段锦,早晚各一次,以舒筋活血。”
皇帝看着这张所谓的“方子”,面皮抽动,竟是哭笑不得。他身为九五之尊,天下奉养,如今却要被一个臣子管着吃饭走路?
“陛下若能坚持一月,风眩之症必有缓解。若能坚持一年,或可根除。”陈猛的声音适时响起。
皇帝沉默了许久,他将那张纸折好,贴身收起,然后从书案的暗格中,取出了一卷小小的、用火漆封口的卷轴。
“你说的,朕会试试。”他将卷轴递给陈-猛,“这是朕给你的东西。从今天起,江南盐务,你给朕一查到底。所有事情,不必经过内阁,直接向朕汇报。”
陈猛接过那卷尚有余温的卷轴。
尚方宝剑,到手了。
半个时辰后,陈猛走出了皇宫。他没有停留,直接翻身上马,朝着陈府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当他抵达那座熟悉的府邸门前时,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勒住了马。
陈家大门敞开,门前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。为首的,正是他的祖父,陈老太爷。看到陈猛的马,老太爷在家人的搀扶下,颤巍巍地站起身,老泪纵横。
“我陈家……我陈家麒麟儿回来了!”
陈猛下马,快步上前扶住老太爷。“祖父,这是做什么,快快请起。”
他扶着老太爷,目光却越过众人,落在了人群后方一个壮实的身影上。那是他的堂弟,陈勇。
在全族人激动、崇拜、敬畏的注视下,陈猛松开祖父,径直走到陈勇面前,然后伸出手,在他结实的胳膊上捏了捏,又拍了拍他的胸肌。
“不错,胸大肌的厚度增加了,肱二头肌的峰高也起来了。不过腹部核心还是有点松,体脂率还得再降两个点。”
全场,一片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