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扭曲的尖叫,在下溪村祠堂前回荡不休,尖利得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。
“影鞭”二字,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。
话音未落,那肥胖的管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,瘫软在地。他双目圆瞪,瞳孔缩成针尖大小,死死地盯着村口那个枯槁的身影,整个人如同筛糠般剧烈地哆嗦起来。
一股浓重的臊臭味,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他身下的地面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濡湿了一片,深色的印迹不断扩大。
刚才还嚣张跋扈,不可一世的王乡绅走狗,此刻竟被一个名号,吓得当场屎尿齐流。
原本凶神恶煞,已经挥舞着短棍匕首冲上来的几个打手,动作全部僵在了半途。
有的高举着棍子,有的前腿弓后腿蹬,所有人都保持着攻击的姿态,却像被施了定身法,一动不动。
祠堂前,出现了一幅诡异至极的画面。
村民们大气不敢出,连那些饿得发昏的孩子,都停止了啜泣,睁着大眼睛,看着这群凝固住的恶人。
几个打手面面相觑,脸上的狠戾之色,正被一种茫然和未知的恐惧迅速吞噬。
“影鞭”……
这个名号,对他们这些在阴沟里讨生活的地痞流氓而言,太过遥远,也太过沉重。
那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,是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手底下,最见不得光的利刃。是京城里,某些只手遮天的人物,用来处理麻烦的最后手段。
他们平日里欺负乡民,作威作福,自以为是人上人。
可在这个名号面前,他们连尘埃都算不上。
“当啷!”
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声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为首的那名打手,手里的短棍脱手掉在了地上。他狠狠吞了口唾沫,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。
他看向老车夫的方向,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,声音干涩发颤。
“前……前辈……我们……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不知道是您老人家在此……我们……”
他的话语支离破碎,再也组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。
那个被称为“影鞭”的老车夫,却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给他。
他面无表情,甚至没有去看那个磕头虫一般的打手。
他只是将手中那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赶车马鞭,在手中轻轻挽了一个花。
鞭子是旧的,鞭杆因为常年使用而变得光滑油亮,鞭梢甚至有些开叉。
可就是这样一根不起眼的马鞭,在他手中,仿佛活了过来。
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悄无声息的弧线,没有带起半分风声。
那弧线精准得不似凡物,不偏不倚,正好卷住了另一名打手握在手中的匕首。
那名打手只觉得手腕上一紧,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。
老车夫的手腕微不可察地向后一抖。
一股轻柔却无法抗拒的巧劲顺着鞭身传来。
打手的手腕顿时一麻,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。
那柄锋利的匕首便脱手飞出,在空中滴溜溜地翻滚着,划过一道银亮的轨迹。
“咄!”
一声闷响。
匕首的尖端,深深地钉入了祠堂那厚实的木门框上,整个刀身都没入近半,只留下刀柄在外面兀自“嗡嗡”颤动不休,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。
整个过程,从鞭出到匕首入木,快到几乎无人看清。
没有爆裂的声响,没有惊人的气势,只有一种于无声处见惊雷的绝对掌控力。
这一下,比任何怒喝与殴打,都更具威慑。
“啊!”
一个打手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压力,怪叫一声,扔掉手里的家伙,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。
他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。
其余的打手如梦初醒,吓得齐齐后退,手中的兵器扔了一地。
原本将陈猛和苏婉晴围得水泄不通的包围圈,瞬间散得一干二净。他们挤作一团,惊恐地看着那个手持马鞭的老者,再也提不起半分对抗的勇气。
那不是人,那是鬼!
陈猛将苏婉晴护在身后,他的动作没有变,但身体却从紧绷的防御姿态,转为了更加沉稳的站立。他看着那个老车夫的背影,看着他手中那根普通的马鞭,心中对苏家的实力,有了全新的认知。
这位看似寻常的老者,其价值,恐怕远超一支军队。
直到此刻,那老车夫才终于抬起头。
那双浑浊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,缓缓扫过跪在地上,已经瘫成一滩烂泥的管事。
他的声音嘶哑,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,又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,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费力。
“滚。”
他只说了一个字。
那声音不大,却让在场的所有恶徒浑身剧震。
老车夫顿了顿,似乎在给他们反应的时间,然后又吐出后面几个字。
“或者,留下手。”
滚,或者,留下手。
简单,直接,不带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。
那跪在地上的管事,被这句话惊得一个激灵,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他顾不上那只几乎被捏碎的手腕,也顾不上满身的污秽,手脚并用地在地上刨动,像一只垂死的野狗,拼了命地想远离这个恐怖的存在。
“走!快走!”他用变了调的声音嘶吼着。
那几个打手这才反应过来,七手八脚地冲上去,两个人架起瘫软的管事,另外几个捡起地上的棍棒,一行人狼狈不堪,连滚带爬地朝着村口逃去。
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。
祠堂前,很快又恢复了安静。
只留下满地的狼藉,和祠堂门框上那柄兀自颤动的匕首。
周村正和一众村民,都看傻了。
他们看看地上那摊污秽,又看看那个手持马鞭、身形枯槁的老者,脸上的表情,是比方才见到恶人时更加深刻的敬畏。
老车夫没有理会任何人。
他收回马鞭,重新挽好,动作从容不迫。
做完这一切,他转身走回马车旁,再次坐上车辕,低下头,戴好斗笠。
他又变回了那尊与马车融为一体的木雕,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切,都与他无关。
苏婉晴从陈猛身后走了出来。
她看了一眼老车夫的背影,又转向陈猛,脸上没有半分波澜,只是轻声说了一句。
“一些无关紧要的苍蝇罢了。”
她指了指村里那些刚刚被修好的辘轳,还有那些被辨认出来的野菜。
“我们继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