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齐堂内,灯火昏黄,空气仿佛凝滞成了胶体,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陈淮安那句“不得踏出府门半步”,如同巨石投入深潭,虽未激起水花,却让那份沉闷的压力,沉到了每个人的心底。
屏风之后,柳氏的身子一软,膝盖磕在冰凉的地砖上,发出“噗通”一声闷响。身旁的贴身丫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,才没让她完全瘫倒。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,将所有呜咽都吞回肚里,指甲掐进肉里,也浑然不觉。
禁足一生。
这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,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。
堂下的陈家男丁们,个个低垂着头,脖颈僵硬,没人敢去看主位上的老人,更没人敢去看角落里的陈猛。
陈伯彦的嘴唇哆嗦着,几次张开,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这个做父亲的,此刻像个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泥人,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上的一道砖缝。
一片死寂之中,一个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“其二呢?”
陈猛开口了。
他没有看任何一个面色各异的叔伯,也没有理会父亲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。他的身形站得笔直,只是将头转向了主位上的祖父。
这三个字,不带任何情绪,就像是茶楼里点菜,问店家除了这道招牌,还有别的什么选择。
这份异乎寻常的镇定,让堂中众人俱是一愣,齐刷刷地抬起了头。
陈淮安握着拐杖的手,紧了一分。
他的拐杖在光滑的青石板上,重重一顿。
“咚!”
沉闷的响声,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。
“其二,”陈淮安的声音,比刚才还要冷,还要硬,像两块石头在摩擦,“你便用你的前程,用你在陈家的身份,来为你的狂言做保。”
老人的身子微微前倾,枯瘦的躯干里,仿佛蕴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。
“你要考,可以。但不是你一句空话,便能将我陈家百年的清誉,都押上去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这股压力弥漫到整个厅堂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今日,你便要当着全族的面,立下军令状。”
军令状!
这两个字一出,堂下的几位叔伯,身子都震了一下。
三叔陈仲文第一个没忍住,抬起了头,嘴唇翕动,想说什么,却在对上陈淮安目光的一瞬间,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陈猛的语气,依然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何为军令状?”
“问得好。”陈淮安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难言的意味,“军令状,便是破釜沉舟,有进无退!”
他枯瘦的手指,指向陈猛,指尖微微颤抖。
“若中!明年院试,你若能考中秀才,哪怕只是末名。你便是我陈家真正的麒麟儿!从今往后,你的行事,我不再干涉。这府里的藏书、我这一生积攒的人脉,任你调配!”
话音落下,堂下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。
陈家藏书!陈淮安的人脉!
那是什么?那是整个陈家安身立命的根本!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通天之梯!
就这么,许给一个粗鄙武夫?
几个叔伯的面皮抽搐着,心头先是荒唐,随即竟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热流。万一……万一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呢?那陈家的好处……
陈淮安没有给他们太多遐想的时间。
他的话锋,陡然转寒,如同腊月里的北风,刮得人骨头发凉。
“若不中……”
老人的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血腥味。
“你便自请出族,从此与我陈家再无瓜葛!你的名字,将从族谱上抹去。是生是死,富贵贫贱,各安天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