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的目光,一下子都聚焦在了许念和她手里的信封上。
老马凑了过来,压低声音:“丁副处长?那可是咱们师主管医疗技术的一把手。他给你写信?”语气里满是惊奇。
许念捏了捏那个信封,很厚,很有分量。她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又冒了出来。该不会是……秋后算账来了?毕竟,她那场野外手术,按规矩来说,是捅破天的大事。
她深吸一口气,撕开了信封。
旁边的周牧远已经看完了自己的调令。他没有立刻说话,而是转头,紧紧地盯着正在看信的许念。他的眼神很复杂,有命令下达后的果决,也有压不住的担忧。
许念的信看得很快。她一目十行,越看,眼睛睁得越大。
信里没有半句责备。
丁副处长在信的开头,先是高度赞扬了她在红旗公社的英勇行为,称那场阑尾切除术是“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创造的医学奇迹”。然后,话锋一转,信里提到了老马之前递交上去的关于“新型缝合技术”的报告,丁副处长对此表示了极大的兴趣。
信的结尾,措辞非常正式,但意思很明确:鉴于许念同志在基层医疗工作中展现出的卓越技术和创新精神,师部卫生处决定,即日起,调派许念同志至师医院外科,进行为期三个月的“技术交流与学习”。
这不是处分,这是一纸调令。一纸把她从一个连队卫生员,直接提拔到师医院的调令。
许念捏着信纸,脑子有点发懵。这幸福……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点?
“我的调令,即刻生效。”周牧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,觉的沙哑,“任命我为一团副团长,主管全团的战备和训练,今天下午就得去团部报到。”
一团,在另一个防区,离师部有上百公里远。
许念抬起头,正好对上他的目光。
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,读出了同样的信息——他们要分开了。刚刚才捅破了一层窗户纸,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份温情,就要各奔东西。
周围的村民们也听明白了大概,脸上刚刚升起的喜悦,又变成了失落和不舍。
“周营长要走啊?”
“许大夫也要走?那我们以后生病了可咋办?”
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伤感。
周牧远没有理会村民的议论,他只是看着许念,把手里的调令叠好,放进口袋。然后,他对着通讯兵和身后的高枫等人下令:“全体都有,整理行装,十分钟后出发。”
“是!”
命令下达,众人立刻行动起来。
周牧远这才拉着许念的手腕,把她带到院子角落一个没人的地方。
“师医院那地方,人多,嘴杂,派系也多。”他的话又快又急,像是要把所有担心都塞进这短短几分钟里,“你一个卫生员的身份过去,肯定有人不服气,会给你小鞋穿。丁副处长虽然欣赏你,但他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。”
许念看着他焦急的样子,心里那点离别的伤感,忽然被一股暖流冲淡了。她反倒笑了:“怎么,怕我被人欺负?”
“这不是玩笑。”周牧远表情严肃,“那些老专家,一个个都是宝贝疙瘩,脾气比技术还大。你别跟他们硬碰硬,也别委屈自己。有事就给我打电报,或者直接给师部参谋长打,就说是我让你打的。”
他把能想到的所有关节,都替她铺好了路。
许念心里又酸又软,她故意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,扬了扬手里的信:“放心吧,我这人,不惹事,但也不怕事。他们要是跟我讲道理,我就跟他们讲技术。谁的技术好,谁说了算。”
周牧远看着她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睛,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多余。这个姑娘,骨子里比谁都倔强,也比谁都强大。
他沉默了片刻,从自己的腰间,解下了那个他一直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,塞到许念手里。
就是那个装过糖水的水壶。
“这个给你。”他声音压得很低,“里面……我让警卫员又给你灌满了。到了那边,要是不习惯,就喝一口。”
许念抱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水壶,感觉像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喉咙有点堵。
“周牧远。”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。
“嗯?”
“你到了新部队,也注意身体,别老是黑着一张脸,小心没兵喜欢你。”
周牧远愣了一下,随即,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了扬。这大概是她第一次,用这种带着关心的、软软的语气跟他说话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应了一声,然后抬手,想像以前那样拍拍她的头,可手抬到一半,又觉得不妥。最终,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,“等我。一有假,我就去看你。”
十分钟很快就到了。
医疗队和周牧远的警卫员们在村口集合。卡车已经发动,突突地冒着黑烟。
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送行,每个人的手里都提着东西,鸡蛋、红薯、干菜……拼命地往车上塞。
老马红着眼圈,拉着许念的手,说得语无伦次:“小许大夫,到了师医院,好好干!让那帮眼高于顶的老家伙们看看,啥叫真人不露相!要是有人敢欺负你,你拍电报回来,我……我老马就算脱了这身皮,也去给你撑腰!”
许念笑着点头,眼眶也有点热。
她上了卡车,周牧远和他的兵上了另一辆吉普车。
车子缓缓开动,周牧远从车窗里探出头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那一眼里,有千言万语。
许念抱着那个军用水壶,靠在颠簸的车厢里。她看着红旗公社的轮廓在视野里越来越小,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点。
她知道,一个篇章结束了。
而她,即将踏上的,是一个全新的,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战场。她捏紧了手里的水壶,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。
师医院,我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