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天还没亮,营区里就传开了消息:许大夫要开一堂关于“有毒植物辨识”的公开课,全营的卫生员,包括各连队的兼职卫生员,都必须参加。
地点就设在训练场旁边的一块空地上。几张桌子拼在一起,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刚采回来的植物,绿油油的一大片。
刘健也接到了通知。他心里咯噔一下,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没什么。辨认植物而已,他自问不比任何人差。再说,昨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,许念现在开这堂课,八成是为了给自己找补,证明她不是胡来。他倒要看看,她能讲出什么花来。抱着看好戏的心态,他也来到了空地上。
许念穿着一身干净的军装,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,插着那支白玉簪。她站在桌子后面,整个人显得干练又沉静。周牧远和高枫则站在她身后不远处,像两个护法。
“同志们好。”许念等人都到齐了,便开了口,“今天这堂课,不讲救人,我们讲害人。”
一句话,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“在我们身边,有很多植物长得很像,但一种能救命,另一种,却可能要了命。昨天二连发生的事情,就是一个教训。”她没有回避问题,而是直接把话挑明,“我们当卫生员的,手上不光攥着战友的命,也得防着有人从我们手里,把战友的命夺走。所以,认清这些‘伪装的朋友’,至关重要。”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许念详细讲解了十几种常见易混淆的有毒植物。她讲得深入浅出,从植物的形态、生长环境,到中毒后的症状、紧急处理办法,条理清晰,逻辑严密。在场的卫生员们听得十分投入,不少人都在拼命做着笔记。
刘健一开始还抱着一丝不屑,但听着听着,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。他发现,许念讲的很多知识,都是他闻所未闻的。她不仅认识这些植物,还对它们的毒性成分、药理作用有很深的了解,这完全超出了一个“土郎中”的范畴。
“好了,理论讲完了,接下来,是实践。”许念拍了拍手,“我这里有二十种植物,其中五种是有毒的。现在,每个人上来,把这五种有毒植物挑出来,并说出它的名字和毒性。”
测试开始了。卫生员们一个个上前,紧张地辨认着桌上的植物。有人顺利过关,也有人出了错,被许念当场纠正。
终于,轮到刘健了。
他自信满满地走上前,动作娴熟地从一堆植物里挑出了四种。“这是狼毒,全株有毒,误食会引起剧烈腹痛。这是断肠草,钩吻,神经性剧毒。这是龙葵,未成熟的果实有毒。这是天南星,皮肤接触会红肿起泡。”
他说的都对,脸上露出一丝得意。
“还有一种呢?”许念平静地问。
刘健的目光在剩下的植物里扫了一圈,最后,他拿起一株叶片有些发黄的植物,皱了皱眉,似乎在犹豫。
这株植物,正是许念昨天从药渣里找到的漆树。只不过,今天桌上这株,是周牧远特意找来的,叶片和另一种无毒的盐肤木长得非常像,唯一的区别,在于叶柄的细微之处。
“这个……应该是盐肤木吧?没毒的。”刘健迟疑地说道。他想把自己摘干净,故意说它没毒。
“你确定?”许念追问。
“我确定。”刘健硬着头皮回答。
周牧远这时走了上来,他拿起那株植物,递到刘健面前,用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道:“既然没毒,那你昨天帮二连的王小虎捣药的时候,为什么特地避开了这种叶子,只把它混在药渣里,而不把它捣碎呢?”
刘健的脑子“嗡”的一下,一片空白。
他昨天为了做得隐蔽,确实是把几片漆树叶子混进了药草堆,但并没有一起捣烂,只是让它沾染上药汁,混在其中。他以为这样神不知鬼不觉,却没想到,这个细节,被周牧远一句话点了出来。
“我……我没有!你胡说!”刘健的反应很快,立刻矢口否认,“我根本没注意里面有什么叶子!”
“是吗?”周牧远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,掏出那个纸包,当着所有人的面,展开。里面,正是那片从药渣里分离出来的漆树叶。“那你怎么解释,在王小虎的药渣里,我们找到了这个?而且,根据观察,这种叶子只有你接触过药材后才出现。”
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哗然,所有人都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刘健。
刘健的冷汗下来了,他强自镇定:“那……那也可能是王小虎自己采错了!跟我有什么关系!”
“王小虎!”周牧远回头喊了一声。
昨天那个受伤的战士一瘸一拐地从人群后走了出来。他的腿上还敷着药,但红肿已经消退了大半,气色也好了很多。
“刘卫生员,”王小虎看着刘健,眼神很复杂,“我昨天采药的时候,你是不是跟我说,那种叶子背面毛茸茸的才是车前草,光溜溜的是野草,让我扔掉?”
刘健的脸色彻底白了。他为了陷害许念,确实“好心”地指导过王小虎,让他把长得相似但无毒的盐肤木给扔了,只留下他后来偷偷混进去的漆树。他本以为这是天衣无缝的一招,没想到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“我……我是为了让他采对药!”刘健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是吗?”许念冷冷地开口,“那你现在告诉大家,漆树和盐肤木最大的区别是什么?”
这个问题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刘健如果说不知道,就证明他医术不精,胡乱指导。如果他说知道,那他昨天看着王小虎用错药而无动于衷,甚至推波助澜,就是居心叵测。
他张着嘴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“带走!”周牧远对身边的警卫员一挥手。
刘健被两个警卫员架了起来,他像一摊烂泥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。
真相大白,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战士们看着许念的目光,除了敬佩,又多了几分信赖和感激。他们明白了,许大夫教给他们的,不仅是救命的本事,还有防人的智慧。
风波平息。当天晚上,王师长亲自下令,将刘健开除军籍,并全师通报,强调了医德医风的重要性。
许念的小屋里,周牧远依然在默默地帮她整理草药。
“今天,谢谢你。”许念由衷地说。她知道,如果没有周牧远缜密的观察和布局,光凭她自己,很难这么快就让刘健水落石出。
周牧远把最后一株草药放进竹筐,拍了拍手上的灰尘。
“我跟你说过,你的任务是研究,扫清路上的障碍,是我的事。”他看着她,灯光在他的眼底投下一片温暖的影子,“再有人找麻烦,你告诉我。”
许念看着他一本正经说出这种“罩着你”的话,忍不住笑了。
“周营长,你这是不是也算‘以权谋私’啊?”她学着王师长的口气,打趣他。
周牧远的脸又有些不自然,他避开她的目光,走到门口。
“我明天要去军区开会,大概三四天。你自己……注意安全。”他难得地嘱咐了一句。
“知道了。”许念应道。
他点点头,拉开门,正要走出去,又突然停住,回过头来,很认真地补了一句:“还有,簪子很好看。”
说完,不等许念反应,他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许念愣在原地,几秒钟后,她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,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。这个男人,夸人的方式都这么硬邦邦的。
她走到窗边,看着远处军区大院的方向,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牵挂。希望他开会顺利,早点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