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韩思源一行人,整个营区都洋溢着一种打了大胜仗的喜悦。这不仅仅是一次技术交流的胜利,更是一场为“土办法”正名的荣誉之战。战士们看许念的眼神,已经从最初的好奇,变成了打心底里的敬佩和信服。
“许大夫,牛!”
“许大夫,你那几针,比咱们团的迫击炮还准!”
助教们更是扬眉吐气,走路都带风,逢人便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天许念如何临危不乱,如何用几根银针就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故事传得神乎其神,版本有好几个,但核心思想高度统一:他们的许大夫,是神医。
周牧远没参与到战士们的狂欢里,他接到了王师长亲自打来的电话。
“牧远啊,”王师长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,“我听说了,干得漂亮!你替我告诉许念同志,她不是我们师的宝贝,是我们整个军区的宝贝!那个韩思源,刚才给我打电话,态度那叫一个谦虚,就差没把许念同志请去当他们总院的祖师奶奶了!痛快!太痛快了!”
周牧远听着师长的夸奖,嘴角难得地有了些弧度,眼神却望向了不远处,正被一群战士围着问东问西的许念。她看起来有些无奈,但眉眼间带着笑意,正耐心地解答着什么。
“师长,这是许念自己的本事。”
“我知道!但没有你给她搭台子,她本事再大,也唱不了这出戏!”王师长话锋一转,“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,把人给我留住!她是孙悟空,你就是那个五指山!听明白没有?”
“……是。”周牧远应了一声,觉得这个比喻有点奇怪。
挂了电话,周牧远正想过去把许念从人群里解救出来,通信员抱着一个半大的木箱子跑了过来。
“营长,北京来的包裹,您的。”
周牧远愣了一下。他家里很少给他寄东西,部队有纪律,他也一向不主张搞特殊。他接过箱子,分量还不轻。箱子是用木条钉的,很结实,上面用毛笔写着他的名字和部队代号,字迹苍劲有力,一看就是他爷爷的手笔。
他抱着箱子回到自己的宿舍,找来锤子和撬棍,三两下就把木箱打开了。里面塞满了防震的干草,最上面是他母亲捎来的一些京城特产的糕点和几件新做的衬衣。他把这些东西拨开,露出了下面用厚厚的棉布包裹着的东西。
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棉布,露出了里面的物件。
一个是古朴的紫檀木长盒,另一个,则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。
周牧远先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。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泛着柔和银光的手术器械,从柳叶刀、手术剪到探针、骨锯,一应俱全。这些器械的样式有些老,但工艺极尽精巧,手柄处还雕刻着细密的回纹,一看就不是凡品,更像是艺术品。盒子的内衬上,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“陆”字。这是他外公家的东西,他外公曾是京城有名的外科圣手。
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锦盒上。他打开锦盒,里面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羊脂白玉簪子,簪头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,样式素雅,却价值不菲。
周牧远看着这两样东西,沉默了。他知道家里的意思。那套手术器械,是认可。那支玉簪,是接纳。
他合上箱子,抱着那两样东西,径直走向许念的办公室。
许念刚打发走最后一波热情的战士,正揉着太阳穴,准备继续整理她的教案。她一抬头,就看见周牧远抱着两个盒子走了进来,表情有些不自然。
“有事?”她问。
周牧远没说话,把两个盒子放在她的桌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“给你的。”他说完这三个字,就像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,转身就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许念叫住他,有些莫名其妙,“这是什么?”
周牧远停下脚步,背对着她,声音有点硬邦邦的:“家里寄来的。”
许念看着他的背影,又看了看桌上的两个盒子。她犹豫了一下,先打开了那个大一点的紫檀木盒。
当看到那一整套精美的银质手术器械时,她的呼吸停顿了一下。作为一名医生,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套器械的价值。这不单是材质的珍贵,更是其中蕴含的传承。她拿起一把柳叶刀,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,刀身的平衡感和锋利度都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境界。她能想象,曾经握着这把刀的主人,是何等的意气风发。
她的心跳有些快。她又打开那个小锦盒,温润的玉簪静静地躺在丝绒上,仿佛带着体温。
这不是一份普通的礼物。
“你家里……都知道了?”许念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嗯。”周牧远终于转过身,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脸上,而是飘向了窗外,“我爷爷说,这套器械,要给配得上它的人。那支簪子,是我奶奶的遗物。”
许念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。她以为他们的关系,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,一张随时可能作废的证明。她从没想过,在千里之外的京城,会有人当真,并且用这样郑重的方式,给予她承认。
“这太贵重了,我不能收。”她下意识地想把盒子盖上。
“拿着。”周牧远的声音不容置疑,“东西给了你,就是你的。我家里人,不送出去的东西。”
他说的是“不送出去”,而不是“不收回来”,一字之差,霸道又体贴。
许念的手停在半空中。她看着周牧远,这个男人,平日里冷得像块冰,却总在不经意间,用他自己的方式,传递着最直接的暖意。他不懂甜言蜜语,却会用行动告诉你,他把你放在了心上,甚至,放在了他的家人面前。
办公室里一时间很安静,只有煤油灯的火苗在轻轻跳动。
“那个……”高枫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,手里还拿着一沓纸,“许大夫,我给咱们的教材想了几个名字,你听听哪个有气势!《战地赤脚神医宝典》!《一本教你从阎王手里抢人的书》!还有这个……”
他的声音在看到桌上那两样东西时戛然而止,嘴巴张成了“o”形。
“我的天……这……这是……古董啊!”高枫作为一个理论派,对这些老物件还是有些研究的,“这套刀,怕不是前清宫里的东西吧?还有这簪子,这玉质……老周,你……你打劫了哪个王爷的墓?”
周牧远一个眼刀飞过去,高枫立刻缩了缩脖子,讪讪地笑了笑:“开个玩笑,开个玩笑。这是……给许大夫的?”
周牧远没理他,只是看着许念。
许念慢慢地把两个盒子盖好,没有再推辞。她抬起头,对周牧远认真地说:“谢谢。也替我,谢谢你的家人。”
周牧远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他看到许念收下了,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。他转身对高枫说:“教材的名字,就叫《战时应急医疗手册》。简单,直接。”
说完,他便大步走了出去,留下高枫一个人在风中凌乱。
“哎,就叫这个啊?一点都不威风……”高枫嘀咕着,贼兮兮地凑到许念身边,“许大夫,老周这可是下了血本了。看来,王师长那个五指山的比喻,还真没说错。”
许念没接他的话茬,只是低头看着那两个盒子,心里五味杂陈。她来到这个时代,本想做个过客,却不知不觉中,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线牵绊住。周牧远,他的家人,这份沉甸甸的认可,都让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位置。
夜深人静,许念拿出那套银质器械,就着灯光,用酒精棉球细细地擦拭着每一件工具。冰冷的金属在她指尖,仿佛有了生命。她忽然觉得,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。
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,她有了一个战友,一个愿意为她遮风挡雨,甚至把她介绍给家人的战友。
她抬起头,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,和远方连绵的山脉。未来的路还很长,但她心里,第一次有了一种名为“归属”的感觉。
这场仗,她得打下去。不只为了自己,也为了这份信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