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瞬间,许念以为自己聋了。
耳朵里是持续不断的尖锐蜂鸣,世界失去了所有声音。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按在地上,粗重的呼吸就在耳侧,坚硬的胸膛隔绝了所有冲击。
紧接着,天塌了。
整个山洞都在发疯一样地颤抖,头顶的碎石和灰尘像下雨一样砸落下来。一股混杂着硝烟和焦糊味的灼热气浪从洞口灌进来,几乎要将人的肺都点燃。
过了不知道多久,也许是几秒,也许是一分钟,耳鸣声渐渐退去,各种声音才重新涌入大脑。伤员的惊叫,魏灵的尖叫,还有刘主任大声安抚的吼声。
许念的脑子一片空白,她唯一能感觉到的,是周牧远山一样的身体压着她,还有……有什么东西,一滴,一滴,温热的,黏稠的,正从上方滴落在她的后颈上。
是血。
这个认知像一根针,瞬间刺破了她的混沌。
“周牧远?”她试着推了推他,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,“你怎么样?你受伤了?”
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没有立刻回应,只是闷哼了一声,然后才缓缓地从她身上爬起来。洞口的光线照进来,他半边身子都是灰,脸上也蹭得一块黑一块白,只有那双眼睛,在昏暗中依然亮得吓人。
“我没事。”他吐出两个字,声音沙哑,随即转向洞口,厉声喝道,“都他妈愣着干什么!检查伤员!警戒!陈平,带两个人去看看炮弹落点!”
侦察兵们像是被按下了启动键,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,各司其职。周牧远强撑着站直身体,安排防御,发布命令,一切都有条不紊,好像刚才那个舍身护住她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许念也顾不上别的,赶紧和刘主任他们一起检查刚刚做完手术的伤员。万幸的是,除了被震得七荤八素,没有造成二次伤害。
“许医生,你……你脖子上……”魏灵指着许念的后颈,眼睛里全是惊恐。
许念伸手一摸,满手猩红。她心里一沉,猛地抬头看向正在洞口指挥的周牧远。他站得笔直,背对着她,但许念的视力极好,她清楚地看到,一缕暗红色的液体,正顺着他迷彩服的后肩位置,慢慢地渗出来,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
这个男人,还在嘴硬!
一股无名火“噌”地一下就冒了上来。许念也顾不上什么场合,几步冲了过去,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往山洞深处拖。
“你干什么?”周牧远被她拽得一个踉跄,眉头紧皱。
“闭嘴!”许念头也不回地喝道,手上力气更大了几分,“周营长,现在我是医生,你是病人!再废话一句,我就给你打一针镇定剂,让你直接躺平!”
周牧远被她这股前所未有的凶悍劲儿给镇住了,竟然真的没再反抗,任由她把自己拉到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。周围的侦察兵和医护人员都看傻了,一个个伸长了脖子,又不敢靠得太近,只能远远地观望着这场“家庭纠纷”。
“把上衣脱了。”许念放下医疗箱,拿出纱布和消毒水,用命令的口吻说。
“……只是蹭破了点皮。”周牧远还想挣扎一下。
许念抬起头,眼睛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:“周牧远,我再说一遍,脱掉。你是想让我亲自动手,当着你所有手下的面,把你的衣服扒光吗?”
周牧远的脸瞬间就黑了。他活了快三十年,从来没被人这么威胁过。他磨了磨后槽牙,最终还是选择妥协,自己解开了军装的扣子。
当他脱下那件厚重的迷彩服,露出古铜色的脊背时,连旁边的刘主任都倒抽了一口凉气。那根本不是蹭破皮。一块边缘锋利的弹片,擦着他的后肩飞过,划开了一道长达十几公分的口子,皮肉外翻,虽然不深,但仍在不停地向外渗血。刚才炮弹爆炸时,正是这道伤口,正对着许念的后颈。
如果他扑过来的时候再慢零点一秒,这块弹片,就会嵌进许念的身体里。
许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,又酸又疼。她刚才还气他嘴硬,现在只剩下后怕。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用棉球蘸着消毒水,开始清理他的伤口。
“嘶……”冰凉的酒精接触到伤口,周牧远的身子猛地一僵,肌肉瞬间绷紧。
“疼?”许念手上的动作没停,嘴上却不饶人,“现在知道疼了?刚才逞英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?”
周牧远没吭声,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轻点。”
“轻不了。”许念的声音冷冰冰的,“破伤风和感染,哪个更要命,你自己选。忍着。”
说是这么说,她手上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。她垂着头,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,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一件最精密的艺术品。她的手指很凉,偶尔触碰到他的皮肤,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。
周牧远从没被人这样“伺候”过。他僵硬地坐在石头上,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阵阵刺痛,和她指尖不经意的、轻柔的触碰。这两种感觉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古怪的体验。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皂味,混杂着硝烟的气息,让他那颗因为战斗而紧绷的心,竟然奇异地安定了下来。
魏灵远远地看着这一幕,心里五味杂陈。她看到周营长紧绷的脊背,看到许医生专注而温柔的侧脸。她忽然明白了,自己对周营长的喜欢,就像一个粉丝对偶像的仰望,遥远而不真实。而他们之间,那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,那种生死关头的本能,才是真正的,根植于骨血里的感情。她悄悄地叹了口气,那点少女的心思,好像也随着这声叹息,淡了许多。
“好了。”许念用纱布仔细地包扎好伤口,打了个漂亮的结,“这几天不许沾水,不许剧烈运动。还有,按时换药。”
她收拾着东西,语气又恢复了医生的专业和冷淡。
周牧远活动了一下肩膀,穿上衣服。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,嘴唇动了动,想说句谢谢,又觉得别扭。
就在这时,去侦察的士兵跑了回来,脸色凝重:“营长,情况不对!这不是流弹,是试探性炮击!根据弹坑位置和角度分析,敌人应该是在山谷对面的某个高地上,已经锁定了我们的位置!”
所有人的心,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那个看似安全的山洞,此刻,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毒蛇盯上的,无处可逃的笼子。
周牧远眼中的那一丝温存瞬间消失,重新被冰冷的杀气所取代。他看向许念,许念也正看着他。
“看来,”许念的声音很轻,“我们的第一个病人,就是我们自己了。”
一场真正的考验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