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念抓起听诊器就往外冲。
妇产科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灼的气氛。走廊上,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正焦躁地来回踱步,脸上满是汗水。
“许医生来了!”一个护士看见她,像是看到了救星。
妇产科的刘主任一把将她拉进办公室,压低声音快速说道:“产妇,二十八岁,怀的头胎。是师政治部张副主任的爱人。孕三十七周,晚上突然腹痛、出血,送到咱们这儿的时候,人已经快休克了。初步诊断是中央性前置胎盘。”
许念心里咯噔一下。中央性前置胎盘,这是产科最凶险的并发症之一。胎盘完全覆盖在子宫颈内口,就像在唯一的出口处焊上了一扇门。自然分娩绝无可能,唯一的办法就是剖宫产。但在七十年代,剖宫产本身就是一台高风险的大手术,更何况是在产前大出血、母体已经休克的情况下。
“血库的血够吗?备了多少?”许念直击要害。
“A型血,咱们库存不多了,已经让卫生队去附近驻军医院调了,但路上需要时间。我们已经给她输上仅有的400cc了,血压还是上不去。”刘主任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,“最麻烦的是,产妇的胎心已经开始往下掉了,从一百四掉到了一百,再拖下去,孩子就保不住了。大人……大人也悬!”
“必须立刻手术!”许念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!”刘主任一脸为难,“可是……你也知道,咱们医院妇产科的水平……常规的剖宫产还行,这种大出血的急救手术,谁也不敢主刀啊!万一……万一死在手术台上,两条人命,还是领导家属,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!”
这才是问题的核心。技术是一方面,责任是另一方面。在关节镜手术上,王振山敢拍板说“我来扛”,那是因为他有几十年的外科经验做底气。而妇产科,显然没有这样一尊“大神”坐镇。
“我来主刀。”许念开口,声音不大,但异常清晰。
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。刘主任和旁边的几个医生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。
“许念,你……你不是搞骨科和普外的吗?你做过剖宫产手术?”刘主任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做过。在学校的时候。”许念回答得言简意赅。她当然做过,而且做得太多了。现代医院里,剖宫产是最常见的手术之一。她不仅熟练掌握常规术式,更清楚如何应对各种术中并发症,比如最致命的产后大出血。
“这……这不一样啊!这是两条人命!”
“刘主任,”许念打断她,“现在不是讨论我会不会做的时候。现在是必须有人去做。再晚十分钟,谁也救不回来。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助手,需要一个最好的麻醉医生,还需要您在外面坐镇,随时准备处理突发情况。”
她的冷静和果断,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。刘主任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年轻医生,犹豫了几秒钟,最终一咬牙:“好!我给你当助手!麻醉科的老孙经验最丰富,我把他叫来!需要什么器械,你尽管开口!”
“准备手术!”许念转身走出办公室,“通知手术室,按最高级别急救准备!”
整个妇产科立刻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,高速运转起来。护士们推着平车,飞奔向手术室。刘主任和麻醉科老孙一路小跑着去换衣服。
许念在去手术室的路上,快速地对跟在身边的护士长下达指令:“通知血库,血一到,立刻送手术室。准备好缩宫素、止血纱布。另外,多备几把大的血管钳和组织钳。”
“好的!”
就在这片紧张混乱中,谁也没有注意到,医院大门口,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夜色中悄然停下。
周牧远从车上跳下来,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军包。他刚刚结束了为期一个多月的野外整训,拿到假条的第一时间,就搭上了来师部的便车。
他本想给许念一个惊喜。
他凭着记忆,穿过熟悉的营区,走向外科宿舍楼。一路上,他发现医院的气氛有些不对劲,好几拨医生护士行色匆匆,都朝着一个方向跑,嘴里还念叨着“妇产科”、“大出血”之类的词。
他心里没由来地一紧。
走到宿舍楼下,他看到许念的房间亮着灯,但窗帘拉着。他放轻脚步走上楼,来到门口,发现门虚掩着。
他轻轻推开门。
房间里空无一人。桌上的台灯还亮着,旁边放着一封写好了地址,还没来得及封口的信。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名字。
信的旁边,是他寄来的那个木头盒子,盖子开着,里面的石头少了几块。另一边,是一个空了的油纸包,还残留着熏鱼的香味。
周牧远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。看来,他的礼物没有被嫌弃。
他把行军包放在墙角,目光扫过书桌。桌上摊着几本厚厚的医学专着,上面画着他看不懂的人体解剖图。旁边还有一沓草稿纸,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和图表。
这个女人,比他想象的还要忙。
他等了将近一个小时,许念还是没有回来。医院里那种紧张的气氛,反而越来越浓。他终于坐不住了,锁好门,转身下楼,随便拉住一个路过的小护士。
“同志,打听一下,许念许医生在哪儿?”
小护士正急着去送东西,头也不抬地说:“许医生在手术室!妇产科有个大出血的产妇,情况特别危险,许医生主刀抢救呢!”
周牧远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手术室?抢救?主刀?
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,像一记重锤,狠狠砸在他的心上。他想起许念信里轻描淡写的“行险”,想起王振山他们说的那个“打孔手术”,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火从心底窜了上来。
这个女人,怎么就不能安分一点!
他拔腿就朝着手术室的方向跑去。
手术室外,走廊上挤满了人。王振山、丁一鸣、钱师傅,这些刚从关节镜项目里缓过劲来的老伙计们,一个不落地全来了。他们也是听到消息后,不放心,特地赶过来“压阵”的。
张副主任在走廊里已经快把地砖踩出坑了,嘴里不停地念叨着:“怎么样了?里面怎么样了?”
“老张,你别慌,许念的水平你还信不过吗?”丁一鸣安慰着,可他自己的手心也全是汗。
周牧远挤进人群,一眼就看到了手术室门上那盏亮得刺眼的红灯。他的脸瞬间沉了下来,眉峰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“周营长?你……你怎么回来了?”丁一鸣最先发现他,惊讶地瞪大了眼睛。
“他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王振山也看到了他,眉头一皱。
周牧远没有回答他们,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,像是要把它看穿。他身上还带着野外训练的风尘和寒气,笔挺的军装和冷峻的表情,让他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利剑,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。
“周……周营长,你别担心。”丁一鸣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,连忙解释,“许念她……她是在救人。”
“救人?”周牧远的声音很低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她一个搞骨科的,跑到妇产科的手术台上去救人?这就是你们医院的规矩?”
他这句话问得极不客气,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味道。
王振山一听,火气也上来了:“周牧远!你这是什么话?许念是医生,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!难道眼睁睁看着两条人命没了,就叫守规矩?”
“我只知道,她答应过我,不再行险!”周牧远转过头,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,“在猪腿上打孔是行险,在人肚子上开刀,就不是行险了?”
他一句话把王振山噎得够呛。是啊,从外人的角度看,许念今天的行为,比上次的关节镜手术,风险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胡搅蛮缠!”王振山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就在这时,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条缝,一个小护士探出头来,声音带着哭腔:“丁副处长!王主任!血库的血还没到,病人出血量太大了,血压快测不到了!许医生问,外面有没有A型血的,急需献血!”
走廊里瞬间死寂。
张副主任的脸“唰”一下就白了,嘴唇哆嗦着:“我……我是o型……”
“我是b型。”丁一鸣说。
“我Ab。”王振山一脸懊恼。
周牧远大步上前,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,对着那个小护士,沉声说道:“我是A型,抽我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