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师长的“现场会”像一场十二级台风,一夜之间,吹遍了全师的每一个角落。
后勤部那帮人彻底蔫了。钱副处长第二天就亲自带着人,拉着一车崭新的纸张和油墨,跑到了印刷厂,像监工一样盯着钱厂长,立下了军令状,保证一个月内,保质保量完成五万册教材的印刷任务。
“战时应急医疗保障推广领导小组”也正式挂牌成立。办公室就设在周牧远的营区,王师长此举的偏爱,不言而喻。
小组的第一次正式会议上,周牧远、许念、高枫三人围着那张巨大的军用地图,讨论着推广的第一站。
“我认为,应该从北边的驻防团开始。”高枫扶了扶眼镜,提出建议,“北边是高寒山区,条件艰苦,但环境相对单一,主要应对的是冻伤和风湿病,我们的方案针对性强,容易出成果,可以打响第一炮。”
周牧远没有说话,他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线,手指轻轻敲着桌子。
许念却摇了摇头。
“不,我们去南边。”她的手指,点在了地图最南端的一个标记上——猛虎团。
“猛虎团?”高枫愣了一下,“那里可是最复杂的地方。亚热带丛林气候,瘴气、毒虫、蛇蚁横行,各种突发状况最多。我们的方案虽然全面,但也是第一次大规模实践,去那里,风险太大了。”
“就是要去风险最大的地方。”许念的目光很坚定,“我们的方案,叫‘战时应急’。什么叫应急?就是在最恶劣的环境下,解决最要命的问题。如果连猛虎团这块最硬的骨头我们都能啃下来,那在全师推广,就不会再有任何阻力。而且……”
她顿了顿,语气里带着一丝医者的兴奋:“南方的丛林,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、未被开发的药材宝库。那里的挑战最大,机遇也最大。”
周牧远一直沉默着,这时,他终于开口了。
“我同意许念的意见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一锤定音,“打仗,就要先打主攻。畏难避险,不是我们的风格。”
他看向许念,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。他不懂医,但他懂她。他知道这个女人一旦做出决定,就一定有她的道理。
“好!那就去猛虎团!”高枫也被他们俩的豪情感染了,热血上涌,拿起笔,在计划书上重重地写下了这三个字。
三天后,一支小分队出发了。周牧远负责带队协调,许念是总教官,高枫是理论和数据支持,另外还有几个从第一期培训班里选出来的优秀学员,作为助教。
吉普车一路向南,窗外的景致也从黄土高坡,慢慢变成了满眼翠绿。空气越来越潮湿,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,车窗上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水汽。
“停车。”车子刚进入猛虎团防区,许念忽然开口。
车一停稳,她就跳了下去,跑到路边的一片草丛里,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挖起一株植物。
“这是‘七叶一枝花’!”高枫跟着下来,一看就激动了,“是蛇伤的特效药!没想到在这里这么常见!”
许念点点头,把植物根茎上的泥土擦干净,放进她那个宝贝药箱里:“告诉战士们,留意这种植物,记下它的样子。”
周牧远看着她在草丛中忙碌的身影,心里很踏实。对他来说,战场是熟悉的,但这片陌生的丛林,因为有了许念,仿佛也变得不那么危险了。
猛虎团的团长姓李,叫李大山,人如其名,长得像座黑铁塔,说话声如洪钟。他跟周牧远是老相识,以前在军事演习里,两人还掰过手腕。
见到周牧远,李大山热情地擂了他一拳:“好你个周牧远,听说你现在改行当教书先生了?怎么,不带兵打仗,带着个医疗队跑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?”
他的话里,带着几分调侃,也带着几分不以为然。
周牧远把王师长的命令递给他。
李大山看完,眉头皱了起来:“全师推广?还要搞培训?老周,不是我不支持你。你看我这儿,下个月就有跟邻国边防部队的联合演习,我的兵,现在枪都来不及擦,哪有时间去学挖草根?”
“这是师长的死命令。”周牧远说。
“命令我当然执行。”李大山把手一摊,一脸为难,“但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。人嘛,我给你一个排,后勤连的,平时也就种种菜、喂喂猪,正好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。我的主力团,一个都不能动。”
他这话,就是摆明了要敷衍了事。把后勤连的兵给他们,跟打发叫花子没什么区别。
高枫的脸都气白了,正要理论,许念却拉住了他。
“好,就三天,就要后勤连。”许念微笑着对李大山说,“李团长,谢谢你的支持。”
李大山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,愣了一下,随即哈哈大笑:“弟妹是个爽快人!行,这三天,你们就在我这儿,吃好喝好!”
他以为,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。
当天晚上,营区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一个在哨位上站岗的战士,被一条青绿色的竹叶青蛇给咬了。
蛇不大,但毒性很烈。战士的小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,颜色发黑,人很快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。
团部的卫生员急得满头大汗,他只有普通的季德胜蛇药片,但看这伤情,根本不管用。
“快!快送师部医院!”卫生员大喊。
“来不及了!”另一个老兵喊道,“从这儿到师部,开车最快也要四五个小时,路上颠簸,毒素扩散更快,人就废了!”
李大山也闻讯赶来,看到战士的样子,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,许念和周牧远拨开人群,走了进来。
“我来。”许念的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。
她蹲下身,看了一眼伤口,又闻了闻味道。
“李团长,我需要几样东西。”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,“高度白酒,大蒜,还有火。快!”
李大山愣了一下,但看到周牧远冲他点头,他立刻吼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!快去拿!”
东西很快拿来。
许念先是用消过毒的小刀,在伤口上划开一个十字,挤出部分毒血。然后,她让高枫把大蒜捣成泥,混上白酒,敷在伤口周围。
做完这些,她从药箱里,拿出了下午刚采的那株“七叶一枝花”。
她把根茎放在嘴里,直接嚼碎。
“许念!”周牧远见状,心头一紧,下意识地要去阻止。
“没事,这药没毒。”许念吐出嚼烂的药渣,一半敷在伤口上,一半让那个战士含服下去。
她做着一切的时候,手法干净利落,嘴里还不停地解释着:
“竹叶青蛇毒,属风木之毒,攻窜最速。白酒和大蒜,辛烈,能行气活血,但也能加速毒素扩散,所以不能直接用于伤口,要敷在周围,逼毒外出。七叶一枝花,是君药,清热解毒,定肿消痛,内服外用,才能把毒给镇住。”
她的话,在场的很多人都听不懂,但他们看到,那个原本昏迷的战士,脸色渐渐缓和下来,腿上的黑紫色,也开始慢慢消退。
李大山站在一旁,从最初的怀疑,到震惊,再到全然的信服。他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人,此刻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,指挥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。
一个小时后,战士的腿肿消了大半,人也清醒了过来。
整个营房,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。
李大山走到许念面前,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,脸上满是愧疚和敬佩。他对着许念,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。
“许大夫……我李大山,是个粗人,有眼不识泰山。我为我白天的态度,向你道歉。”
然后,他转身对着自己的警卫员大吼一声。
“去!通知侦察连!全连集合!从明天开始,他们所有的训练任务全部取消!听许大夫指挥!谁敢不服,我扒了他的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