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牧远那句“我的心,你别想再骗走”,像块烧红的烙铁,直接烫在了许念的脑子里。
她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从营部办公室出来,外面的太阳照得她有些发晕。墙角那点有限的空间,被他身上浓烈的气息占满,现在想起来,脸上还一阵阵发烧。
这个男人,不开口则已,一开口就要人命。
许念心里乱成一团麻。
她算计过王大麻子的凶狠,算计过周牧远的军人原则,甚至算计过军营里的人情世故。唯独没算到,周牧远会来这么一出。
这不符合他冷面营长的人设啊!
从那天起,许念就开始了躲猫猫一样的生活。
她一头扎进卫生所,把那两间小破屋当成了自己的避难所。不是在整理草药,就是在给战士们复查伤口,或者拉着老张和小王,给他们普及“无菌操作”和“交叉感染”的新概念。
“许大夫,你这两天怎么跟打了鸡血一样?”小王一边用许念教的方法给纱布消毒,一边好奇地问。
许念头也不抬,专心配着手里的药粉。
“卫生所条件差,战士们训练又辛苦,不多做点准备怎么行。”她答得义正言辞。
只有她自己清楚,她是在躲着周牧远。
只要一听到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,或是有人喊“营长好”,她就立刻钻进里屋,假装在清点药材,忙得不可开交。
周牧远来过几次。
他不像以前那样直接进来,只是站在卫生所门口,高大的身影把阳光都挡住了一大半。
“许大夫在忙?”他问小王。
“是啊营长,许大夫正研究新药方呢,说是不让人打扰。”小王老实回答。
周牧远在门口站一会儿,什么也不说,然后就转身走了。
他一走,许念就从里屋探出个脑袋,长长舒了口气。
老张看在眼里,端着个搪瓷缸子凑过来,一副过来人的样子。
“小许啊,你跟营长……是不是闹别扭了?”
“没有的事,张叔你别瞎猜。”许念矢口否认。
“我可没瞎猜。营长以前是脸冷,现在是脸黑。”老张压低了声音,“刚才他站门口那会儿,我瞅着那脸色,跟要吃人一样。小两口吵架正常,床头吵架床尾和嘛。”
许念一个头两个大。
她怎么解释,他们连“床头”都没有,怎么“床尾和”?
她现在只希望周牧远能冷静一下,意识到那天说的话有多冲动。等这阵风头过去,她再找机会好好谈谈“离婚”的事。
可这天中午,麻烦自己找上了门。
许念刚准备歇会儿,一个炊事班的战士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脸都白了。
“许大夫!不好了!出事了!”
许念心里咯噔一下,马上站了起来。
“别急,慢慢说,出什么事了?”
“食堂……食堂里好多兄弟都肚子疼,上吐下泻的,倒了一片!”
食物中毒!
这四个字瞬间蹦进许念的脑海。她二话不说,抓起自己的医药包就往外冲。
“老张,准备催吐和补液的草药!小王,跟我去现场!”
她一边跑一边下达指令,刚才还乱糟糟的心绪,此刻已经完全被医生的本能占据。
等她冲到食堂,里面的情景比她想象的还要乱。
几十个战士挤在食堂里,有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,有的趴在桌上干呕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味。
周牧远已经在现场了。
他正指挥着几个没事的战士,试图把情况严重的先扶到一边,但场面太混乱,效果不大。
“都别乱!卫生员!卫生员都死哪去了!”周牧远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。
“我来了!”
许念喊了一声,挤开人群冲了进去。
周牧远看到她,黑着的脸缓和了一点,但还是很紧绷。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秒,没有了之前的暧昧和躲闪,只剩下凝重。
“怎么回事?”许念快速问道。
“吃了午饭就变成这样了,具体原因不明。”周牧远沉着脸。
许念没再多问,立刻蹲下身,检查一个症状最严重的战士。她翻开对方的眼睑,又按了按腹部。
“呕吐、腹泻、腹部绞痛,没有高烧,是急性肠胃炎的典型症状。”许念迅速做出判断,然后站起身,声音不大,却盖过了所有嘈杂。
“所有还能动的,立刻去外面空地!保持空气流通!小王,去厨房把今天中午所有的饭菜样本、泔水,还有水缸里的水都取样带来!”
她的指令清晰有力,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。
刚才还乱作一团的战士们,听到她的话,下意识地就开始行动。周牧远也愣了一下,随即对自己的兵吼道:“没听见许大夫的话吗?快动起来!”
军人的执行力是惊人的。有了明确的指令,现场的混乱很快得到了控制。
许念走到厨房门口,对着吓得瑟瑟发抖的炊事班长大声问:“今天中午吃了什么?”
“就……就米饭,炒白菜,还有……还有一锅芸豆炖肉。”
“芸豆?”许念抓住了关键词,“拿出来我看看。”
炊事班长哆哆嗦嗦地端来一盆剩下的芸豆。许念用筷子夹起几根看了看,又闻了闻。
她心里有了数。
“这芸豆,是不是没煮熟?”
炊事班长的汗都下来了。“煮……煮了啊,我看都变色了,就捞出来了……”
“胡闹!”许念的语气严厉起来,“芸豆里面含有皂素和植物血凝素,如果没有彻底煮熟煮透,毒素就去不掉,吃了就会引起中毒!你看这豆子,有的还带着生绿色,明显就是火候不够!”
她这番话说出来,不光炊事班长懵了,连旁边的周牧远都听得一愣一愣的。
“皂素?那是什么?”周牧远问。
“一种有毒物质,是植物的自我保护机制。”许念快速解释,“现在没时间说这个。问题找到了,就好办了。”
她转身,对着已经初步稳定下来的场面,再次开口。
“所有出现症状的战士,必须立刻催吐,把胃里的东西排出来!没吐的,用我这个方法!”
她拿起一根筷子,示范着用布条缠绕头部,然后刺激喉咙后壁。“催吐之后,大量喝水,淡盐水最好!防止脱水!”
接着,她又看向炊事班的人。
“你们几个,立刻烧三大锅开水,再把我开的方子加进去,让所有人都喝!这是解毒和保护肠胃的!”她唰唰几笔写下一个药方,塞给小王,“快去卫生所抓药!”
从判断病因,到下达处理指令,再到开出药方,许念全程不到十分钟。
整个食堂,从一片混乱,变成了有条不紊的紧急处理现场。所有人都围绕着她这个临时的指挥中心在转。
周牧远站在一旁,看着那个不久前还在躲着自己的女人,此刻却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。她冷静,专业,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。
他发现,自己对她的认知,又一次被刷新了。
原来她不光会治病救人,还懂得管理和预防。那些从她嘴里冒出来的奇怪词汇,虽然听不懂,但却直指问题核心。
就在这时,军区的几位领导闻讯赶来,为首的是政委。
“怎么回事?这么大的乱子!”政委姓李,一脸严肃。
周牧远立刻上前敬礼报告。
李政委听完汇报,又看了看现场,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同志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切。
“这位是?”李政委问。
“报告政委,这是我们营的家属,许念同志,也是一名医生。这次多亏了她。”周牧远回答道。
“许念?”李政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走到许念身边。
许念刚刚给一个战士喂下草药,抬头看到几位领导,便站了起来。
“处理得很好。”李政委看着初步控制住的场面,赞许地点点头,“小同志,你叫许念?是哪个医院的?”
“报告首长,我以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。”许念不卑不亢地回答。
“赤脚医生?”李政委有些惊讶,随即笑了,“现在的赤脚医生,水平都这么高了?我看你这处理流程,比一些大医院的医生还有章法。”
他回头看向周牧远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牧远啊,你小子可以啊。不声不响,就找了这么一个能人当对象。”
周牧远立正站着,没说话。
李政委又转向许念,态度更加和蔼。
“许念同志,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了。等事情处理完,我一定给你向上面请功!”
许念刚想谦虚几句,李政委却话锋一转,看向周牧远,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:
“不过话说回来,牧远,这么优秀的人才,你可得抓紧了。你们两个,什么时候去把证领了?”
周牧远身体一僵。
许念脸上的从容也瞬间凝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