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晨光温和地穿透车窗,在车内落下斑驳的光影。一辆低调的黑色丰田平稳地行驶在通往警察学校的林荫道上。
窗外,樱花正值满开,绵延如云海,粉白的花瓣随风起舞,不时飘落在引擎盖和挡风玻璃上,又被雨刷悄然拂去,为这段旅程增添了几分转瞬即逝的诗意。
驾驶座上,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的日本男性。
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,头发染成常见的深栗色,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,鼻梁上架着一副做工精致的金丝边眼镜,掩去了部分过于锐利的眼神。
他面容斯文,坐姿端正,像是一位严谨的学者或高级职员。唯有当他操控方向盘的手指偶尔显露出异于常人的稳定与力度,以及从后视镜瞥向后方时眼底那抹迅速隐没的审视,才隐隐暗示着这并非其真容——这是经过高明伪装后的琴酒。
后座上的光景,与驾驶座的冷硬感截然不同。
靠窗一侧,坐着一位气质出尘的年轻男性。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,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,五官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,黑色的长发并未束起,柔顺地披散在肩背,只用一根简素的深紫色发带在末端松松系住。
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付下和服,外罩羽织,姿态优雅闲适,宛如旧时公卿子弟。只是那双蓝色的眼眸,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身旁的人,眼底深处流淌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关切——这是同样收敛了所有研究员特质、完美融入环境的伽容。
而今天真正的主角,结城三日月,就坐在伽容身旁。
他刚满十八岁,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,挺拔如春日新竹。一身熨帖的藏青色小纹和服更衬得他气质沉静。
他没有继承伽容那令人惊叹的科研头脑,无法在实验室里与那些精密的分子式和仪器为伴。
但他从小在组织的阴影下长大,接受的却是另一套锻造——格斗、枪械、潜入、刑讯与反刑讯、情报分析、伪装……
他展现出的是另一种天赋:惊人的身体掌控力、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判断力、快速的学习与适应能力,以及在绝境中寻求生机的本能。
三日月跳级完成了常规教育,并在不久前,凭借自身实力,在组织内部一场不公开的、极其严苛的综合性评估中脱颖而出。
一个omega,拥有顶尖的战斗素养和坚韧心智,却往往因其第二性别而成为最不被设防的盲点。
当物部氏秉文审阅那份评估报告,看到“omega,十八岁,评估等级S,忠诚度确认,具备极强渗透与独立行动潜质”等结论时,便认可了伽容和琴酒共同提出的那个大胆计划。
派遣卧底渗透警方,并非创举。
但派遣一个如此年轻、如此优秀、且是omega的卧底,其隐蔽性和长期价值却远超寻常。
更重要的是,对于伽容和琴酒而言,这或许是为他们这个没有血缘、却因岁月而紧紧联结的家庭成员,所能争取到的一条相对“安全”的道路——
比起在行动组直面枪林弹雨、执行见不得光的清理任务,在警方的体制内潜伏,虽然同样危机四伏,但至少环境相对稳定,暴露直接致命风险的概率稍低。这是他们作为“家长”,在组织规则内,能为三日月谋取的一份带着私心的“庇护”。
三日月的代号“弥尔顿达芙”(miltonduff)——一种口感醇厚复杂、余韵悠长的单一麦芽威士忌——是由组织程序正式授予的。
这本身就是对他能力的最大认可。
今天,他将以警校新生的身份,正式开启他的卧底生涯。
车内很安静,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隐约的风声。伽容看着身旁姿态完美、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路面的三日月,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名状的情绪。他伸出手,指尖轻轻拂过三日月和服袖口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微褶皱,动作自然得像是一种习惯。
“三日月,”伽容的声音比平日更温和,清冷的质地里融入了些许暖意,“警校是一个全新的环境,规则、节奏、人际关系,都与以往不同。你需要忘记大部分学过的东西,只保留最基础的本能反应。”
三日月微微侧头,美丽的眼眸专注地看向伽容,安静倾听。
“你的首要任务,是成为一个‘普通’的优秀警校生。”伽容继续道,语气平稳清晰,“努力学习规定的课程,遵守纪律,与同学建立恰当的关系。
观察、倾听、融入,比任何激进的行动都更重要。情报的获取往往在点滴之间,而非刻意为之。
除非遭遇极端情况,否则不要轻易显露你真实的格斗水平或枪法。记住,你现在是一个刚刚通过严格测试、身体素质不错的omega新生,仅此而已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掠过三日月年轻却过分沉稳的脸庞。他想起这个孩子七岁时被带到他们面前的模样,瘦小、害羞,眼神里却有种野草般的生命力。
他们之间没有血缘,但在漫长而特殊的陪伴与塑造中,亲情早已悄然滋生。
“另外,”伽容的语气放缓,带上了一丝更近似长辈叮嘱的意味,“你现在十八岁,正是体验正常生活的年纪。警校里你会遇到很多同龄人。
如果……遇到觉得相处愉快、甚至心生好感的人,不论是Alpha、beta还是omega,不妨试着接触,甚至可以谈一场恋爱。”
这话让前座驾驶的琴酒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,但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,仿佛什么都没听见。
伽容似乎并未在意,或者说,他清楚琴酒那点微妙的不悦源于何处——源于对独占权的本能扞卫,即使对象是他们共同抚养了十一年的孩子。
他继续看着三日月,语气温和却带着清晰的界限:“体验正常年轻人的情感和生活,对你理解他人、完善伪装、甚至在未来某些情境下建立更自然的掩护关系,都有益处,你正是该好好享受青春的年纪。”
他话锋一转,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理性的光泽:“但是,永远保持清醒。情感绝不能成为你的判断依据或致命弱点。
你的身份、你的任务、你与组织的联系,是最高机密,也是悬在你头顶的利剑。无论对谁,保留最后一线警惕。明白吗?”
这番交代,既有来自组织上级的冷静指令,也混杂着一丝属于抚养者的关怀。
三日月安静地听完,他轻轻点了点头,表示完全理解并接受。
然后,他亲近的把身体微微向伽容倾斜,伸出手,挽住了伽容的手臂,将脸颊在他肩头依赖地贴了贴,像一只收起利爪、暂时收起所有防备的幼兽。
这个动作让他身上那种过分的沉稳感消融了些许,流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、对亲近之人的信赖。
“知道了,爸爸。”三日月的声音清冽悦耳,带着一丝只有面对伽容和琴酒时才会有的、微不可察的柔软,“我会谨慎行事的。您和父亲也要多保重。”
他称呼伽容为“爸爸”,而叫琴酒“父亲”。这个区别源于十一年共同生活的点滴。
伽容给予他知识、理性的指引和某种程度上的庇护所;琴酒则用其特有的冷酷和严苛,锤炼他的意志、体魄和生存本能,同时也以他沉默的方式,将他划入自己的保护圈——
尽管琴酒常常对这个“抢走”伽容部分注意力和关怀的小子感到些许不耐,但这份不耐从未越过底线,三日月始终是他认可的、需要负责的“自己人”。
伽容因为他亲昵的依偎和那声“爸爸”,冰蓝色的眼眸柔和了一瞬,他抬起另一只手,很轻地揉了揉三日月的头发:“嗯。”
前座,琴酒透过车内后视镜,将后座两人依偎的画面尽收眼底。他薄唇抿成一条更紧的线,下颌线条也微微绷紧。一种熟悉的、细微的烦躁感掠过心头。
他讨厌任何可能分走伽容注意力的人或事,即使这个人是他们一手养大、理论上属于家庭一员的三日月。这种情绪毫无道理,甚至有些幼稚,但他无法完全控制。
他只是将其死死压制在冰山般的表象之下,从不言说,只是偶尔会用更严格的训练或更挑剔的目光来“回报”三日月。
车子缓缓减速,绕过最后一个弯道,气派而肃穆的警察学校大门已在前方不远处显现。樱花开得正好,宛如一片温柔的屏障,掩映其后即将到来的、充满汗水、纪律与无声硝烟的崭新战场。
三日月坐直身体,最后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。美丽的眼眸望向车窗外那片樱花与庄严建筑交织的景象,沉静深处,隐隐燃起一丝属于战士踏入未知领域的、冷静的锐光。
他的征程,即将在漫天飞樱中,正式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