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部氏秉文坐在宽大的书房椅里,身体深陷其中,仿佛要将自己与这冰冷的黑暗融为一体。
窗外没有月光,只有庄园死寂的轮廓,一如他此刻荒芜的内心。他手中握着一个水晶酒杯,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所剩无几,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书房里雪松与旧书的味道,形成一种颓靡而压抑的气息。
他闭上眼,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,但那一幕却如同最顽固的梦魇,一次次清晰地重现在眼前——
水汽氤氲的浴室,空气中还残留着他们共同使用的沐浴露的淡香,与那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交织在一起。
他的秀弥,他的璇熠,他倾尽所有、用尽手段才留在身边的珍宝,安静地躺在满池刺目的猩红之中。
温水还在汩汩地流淌,稀释着血色,却无法冲淡那绝望的景象。那双曾经清澈、后来只映着他的黑色眼眸,紧紧地闭着,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脸颊上,再无生气。
他左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,像一张嘲讽的嘴,诉说着主人何等决绝的离去。
他甚至能回忆起自己冲进去时,脚底踩到那粘稠液体的触感,能回忆起他颤抖着抱起那具尚存余温却迅速冰冷的身体时,心脏被瞬间捏碎的剧痛。
“亲爱的……”物部氏无意识地喃喃出声,猩红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,里面是翻江倒海的痛苦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,“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……”
他以为得到了永恒,却原来只是加速了毁灭的倒计时。
药物可以抹去记忆,可以扭曲认知,却无法真正囚禁一个渴望自由的灵魂。
当秀弥在某个清醒的间隙,看穿了这精心编织的谎言牢笼,他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,回归他的“死亡”。
酒精带来的晕眩感阵阵袭来,混合着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,物部氏的意识逐渐模糊。他似乎……睡过去了?
“boss……boss?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,带着些许迟疑,在耳边响起。
物部氏猛地皱眉,一股被打扰的暴戾瞬间涌上心头,他甚至没有睁眼,就不耐烦地低吼:“滚出去!我不是说过,没有我的命令,谁也不准进来吗?!”
那声音戛然而止,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惶恐。
物部氏喘着粗气,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头痛欲裂。然而,几秒之后,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如同冰冷的蛇,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。
这声音……是波尔多没错。但语气……似乎有些不同?少了几分这些年惯有的、面对他时的谨慎与对璇熠存在的小心翼翼,更像是……很多年前,在他尚未“得到”秀弥时的那种纯粹的恭敬?
而且……空气里的味道……
物部氏猛地睁开了眼睛,猩红的瞳孔在接触到光线的瞬间收缩,随即难以置信地快速扫视四周。
这不是那间他囚禁璇熠的、密不透风的“金丝笼”书房。
这里的书架更高大,摆放的书籍类型更偏向金融与历史,而非他后来为了迎合璇熠兴趣而添置的大量艺术与编程类书籍。
桌面的摆设,墙上的挂画,甚至地毯的花纹……都无比熟悉,却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记忆。
这是……这是他早年常用的、位于东京郊外另一处庄园的主书房。自从他将秀弥带入组织核心,并为了“安全”和“绝对掌控”而搬入那座特制的、如同堡垒般的庄园后,他就再也没回过这里。
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想法,如同惊雷般在他被酒精和痛苦浸泡的大脑里炸响。
他倏地转头,看向恭敬地垂首站在一旁的波尔多。年轻的波尔多,脸上还没有后来那些细微的、因处理无数阴暗事务而留下的沧桑痕迹。
“波尔多,”物部氏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一丝不易控制的颤抖,“今年……是哪一年?”
波尔多虽然对 boss 这突兀的问题感到万分疑惑,但还是立刻恭敬地回答:“回boss,是xx年。”
物部氏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,剧烈地跳动起来,几乎要冲破胸腔。
果然!他回来了!他真的回到了过去!
回到了……秀弥还活着,还没有遇见那个该死的丈太郎,还没有经历那场“车祸”,甚至……还没有被他找到的时候。
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淹没了他,紧随其后的,是一种更深沉的、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近乎虔诚的恐惧。
亲爱的,你还在,对吗?
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,动作快得带倒了旁边的酒杯,昂贵的酒液和碎裂的水晶溅落在昂贵的地毯上,他也毫不在意。
“立刻安排。”物部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,他盯着波尔多,猩红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,“用最快的速度!去这个地方!”
他报出了一个地址,一个他曾经在调查秀弥过往时,反复咀嚼、烂熟于心的地址——那家位于东京的、并不起眼的孤儿院。五岁的秀弥,此刻就在那里。
波尔多虽然心中惊涛骇浪,但对 boss 绝对的服从让他立刻躬身:“是。属下立刻去办。”
……
行程以最高效率安排妥当。物部氏坐在疾驰的豪华轿车后座,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、属于过去年代的街景,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。
他罕见地感到了一种名为“害怕”的情绪。害怕这只是一场梦,害怕当他赶到时,那里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人,害怕历史的轨迹无法改变……
车队无声地停在那家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孤儿院门口。
物部氏深吸一口气,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西装,努力压下眼底翻涌的猩红,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攻击性。但在推开车门,踏足这片土地的那一刻,他的心跳还是失控地加速了。
我的小玉,这一次,我不会再给你任何离开我的机会。
院长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、阵仗惊人的访客吓到了,尤其是在看到物部氏那明显非富即贵、甚至带着某种隐秘权势的气场时,更是紧张得手足无措。
物部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,尽管那丝急切依旧难以完全掩盖:“我想见一个孩子,他叫秀弥。” 他甚至不需要看资料,就能清晰地报出秀弥的出生日期和一些基本特征。
院长连忙点头,小跑着去带人。
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煎熬。物部氏站在孤儿院简陋的接待室里,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。他死死盯着那扇门,仿佛要通过目光将其灼穿。
终于,门被推开了。
院长牵着一个孩子的手,走了进来。
那是一个瘦小的男孩,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却掩不住他五官的精致,黑色的短发软软地贴在额前。
最引人注目的,是那双眼睛——纯粹的、如同上好墨玉般的黑色瞳仁,此刻正带着这个年龄孩子不该有的、早熟的警惕和一丝怯生生的好奇,望着房间里这个陌生的、气势惊人的大人。
他的秀弥,还这么小,这么脆弱。
物部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,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酸楚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情绪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蹲下了身,让自己与孩子的视线保持平行。
他努力扯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的笑容,尽管他那张娃娃脸和猩红的眼眸让这笑容依旧带着几分诡异。他向着小小的秀弥,伸出了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。
他的声音放得极轻,极柔,仿佛怕惊扰了一只易受惊吓的蝴蝶:
“孩子,别怕。”
他凝视着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黑眸,一字一句,如同最郑重的承诺,又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诅咒:
“跟我回家,好吗?”
小小的秀弥眨了眨大眼睛,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叔叔,他看起来很不一样,和孤儿院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,他的眼睛颜色好漂亮,他蹲下来的样子,好像……没有那么可怕?他的声音,也很好听。
犹豫了一下,又看了看旁边紧张的院长,秀弥最终怯生生地,将自己小小的、带着些许凉意的手,轻轻地放在了那只伸过来的、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上。
指尖相触的瞬间,物部氏猛地收拢手指,将那小小的、脆弱的手牢牢地、却又不会弄疼他的力道,握在了掌心。
这一次,我抓住了你。
从最开始,就抓住了你。
我的小玉,我们的故事,将彻底改写。
你的人生,从这一刻起,将由我亲手塑造,再无偏离的可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