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酒回到东京时,已是华灯初上。
黑色的保时捷356A无声地滑入别墅车库,如同幽灵归巢。
他推开车门,身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冷冽气息,以及一丝若有若无、几乎被东京夜色同化了的铁锈味——那是属于任务的残留。
推开别墅厚重的隔音门,温暖的空气混合着食物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,瞬间驱散了门外的寒意。
“哥哥!”
几乎是立刻,那道熟悉的身影便从厨房的方向快步迎了出来。
伽容身上还系着那条略显宽大的浅灰色围裙,银色的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,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颊边,衬得他白皙的皮肤更加剔透。
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亮得像盛满了星子,清晰地映照出琴酒风尘仆仆的身影,里面是纯粹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悦。
“你回来了!”他站定在琴酒面前,微微仰头,笑容毫无阴霾,“任务还顺利吗?”
“嗯。”琴酒从喉间挤出一个低沉的音节,算是回应。
他锐利的绿眸在他脸上迅速扫过,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确认他这一个多月安然无恙,甚至连一丝疲惫的痕迹都没有,这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了绷紧的下颌线。
他动作利落地脱下带着室外寒气的黑色长款风衣,挂在一旁的衣架上。
风衣内侧口袋里,那个深蓝色的软绒布盒子,随着他的动作,轻微而固执地硌在他的胸口,提醒着那份未能送出的笨拙心意。
伽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哥哥那一瞬间的审视,转身又钻回厨房,声音隔着开放式的空间传来:“我做了炖牛肉,还有你上次说还不错的那个奶油蘑菇汤,马上就好!”
琴酒沉默地走到客厅,在惯常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坐下。
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,确认安全屋的一切都和他离开时别无二致,整洁,冰冷,唯有厨房里传来的声响和香气,为这处居所注入了一丝罕见的、名为“生活”的气息。
他看着伽容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忙碌,端出咕嘟着热气的炖锅,摆放好光洁的餐具。
少年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琐碎的事情——某个复杂的公式突然想通了,看到一篇关于神经重塑的有趣论文,或者只是抱怨实验室的咖啡机又坏了。
他的声音清亮,带着一种独特的、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活力,尽管他身处的位置早已远离普通少年的生活轨道。
琴酒大多沉默地听着,偶尔从鼻腔里发出一个“嗯”的音节,表示他在听。
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伽容纤细的脖颈上,那里空无一物。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贝尔摩德那句“香香软软的omega”,以及麦卡伦送出的、那条镶嵌着蓝宝石的、刺眼至极的项链。
一股烦躁的暗流再次在他心底涌动,让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片刻。
晚餐在一种温馨而静谧的氛围中结束。至少,在伽容看来是如此。
他走到琴酒面前,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、毫不掩饰的期待。
“哥哥,明天我开始休假!”他宣布道,冰蓝色的眼睛像是最纯净的冰川湖泊,“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了,听说米花町新开了一家超大的海洋馆,我们明天一起去,好不好?”
他说着,习惯性地伸出手,亲昵地拉住琴酒那只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大手,轻轻晃了晃。
这是一个延续了多年的、带着依赖意味的小动作。在确认安全的、难得的休息日,他们会一起出门,尽管周围必然散布着组织派出的、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眼线。
但对伽容而言,这依然是枯燥压抑的研究生活中难得的放风时刻,尤其是,能和哥哥一起。
琴酒垂眸,视线落在伽容拉住自己的手上。
少年的手指纤细,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布料传递过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熨帖感,将他心底那点因对比而产生的阴鸷悄然驱散了一些。
他看着伽容脸上毫无阴霾的、纯粹期待着出游的笑容,忍不住勾了勾嘴角。他反手,用指尖极其克制地回握了一下那只手,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一个简单的音节,却让伽容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阳光破开云层,更加灿烂夺目。
然而,这份兄弟间难得的宁静与默契,在第二天清晨,当他们准备妥当,即将出发前往海洋馆时,被一阵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。
清脆的铃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伽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,看到屏幕上跳动的“麦卡伦”名字时,他脸上轻松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,几乎是下意识地,他抬眼看向身旁已经站起身、准备走向玄关的琴酒。
哥哥好像不太喜欢麦卡伦。
琴酒的脚步停了下来。
他没有回头,但挺拔的背影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成了冰雕,周身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息骤然沉降,散发出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低气压。连客厅里的光线,似乎都随之暗淡了几分。
伽容迟疑了一下,还是按下了接听键,将手机放到耳边。
“喂,麦卡伦?”
他的声音依旧清亮,但仔细听,能分辨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电话那头,麦卡伦不知说了什么,伽容回答道:“嗯,今天和我哥哥一起出门,去海洋馆。”
接着,伽容听着电话,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惊讶和些许为难的神情。他用手稍微掩住话筒,转向琴酒,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:“哥哥……麦卡伦说,他正好也在附近,问能不能……一起?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措辞,声音低了一些:“他说……正好可以见见你。”
“见见我?”琴酒终于缓缓转过身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唯有那双墨绿色的瞳孔深处,仿佛有暴风雪在酝酿,冰冷刺骨。他的声音低沉平缓,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。
伽容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,在琴酒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,他有些无措地垂下眼帘,声音更小了:“他说……就当是见见‘大舅子’……”
“大舅子”。
这个词让琴酒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。他看着伽容那双带着些许期待和征询的蓝眼睛,那里面还没有完全懂得成年Alpha之间暗流汹涌的复杂。
一股混合着冰冷怒意、难以名状的酸涩,以及一种近乎自虐的、想要亲眼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窥伺者究竟是何等货色的冲动,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、冲撞。
他需要确认,需要评估这个潜在的、巨大的威胁。
他线条锐利的下颌绷紧了一瞬,最终,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,压制下所有翻腾的情绪,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。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清,但那默许的姿态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决绝。
“……好。”伽容对着电话那头说,语气似乎因为琴酒的同意而轻快了一些,但那抹轻快底下,隐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,“那我们在海洋馆门口见面吧?嗯,一会儿见。”
电话挂断。
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伽容收起手机,看向琴酒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。
琴酒已经恢复了惯常的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,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只是幻觉。他率先迈开长腿,一言不发地走向玄关,黑色的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。
两人沉默地坐进了保时捷的后排。负责开车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组织底层成员,他甚至不敢通过后视镜多看后座的两人一眼,只是熟练地发动汽车,平稳地驶向米花町海洋馆。
车内的气氛有些凝滞。伽容似乎也察觉到哥哥情绪不高,便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。
琴酒则坐得笔直,目光平视前方,侧脸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。他放在膝上的手,指节无意识地微微蜷曲,仿佛在克制着某种即将破笼而出的凶兽。
海洋馆那颇具未来感的、巨大的蓝色玻璃幕墙建筑已经出现在视野的尽头,甚至能隐约看到入口处熙熙攘攘的人群。再过一个路口,就能到达约定的地点。
就在这时——
“砰!”
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响,毫无预兆地炸开。
车身猛地向左侧一沉,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,方向盘瞬间失控,司机惊恐地试图稳住方向。
是前轮爆胎。
不。这声音……是加装了消音器的大口径狙击步枪子弹。
几乎在爆响传来的同一瞬间,琴酒眼中蛰伏的冰冷骤然被点燃,爆发出骇人的锐利光芒。
他的反应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,左手如同钢铁般猛地探出,一把将身旁靠窗坐着的伽容整个按倒在后座宽大的座椅上,用自己的胸膛和手臂严严实实地将他覆盖住,形成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。
与此同时,他的右手已经闪电般撩开了风衣下摆,握住了腰侧伯莱塔m92F的冰冷枪柄。
“低头!别动!”他低沉的声音在伽容耳边响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、被强行压下的紧绷。
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狙击镜,瞬间锁定子弹可能射来的方向——侧前方那栋废弃商业楼的某个窗口?还是更远处的大厦天台?
危险,如同潜伏在深海中的巨鲨,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。而这突如其来的袭击,瞬间将原本暗流涌动的“见面”,拖入了生死一线的危机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