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叫伊万。
曾经也有个名字,被人呼唤时带着温度。
曾经也有份工作,在码头搬运货物,虽然辛苦,但汗水能换来面包,能让那个被他称为“家”的小窝棚里,偶尔飘起热汤的香气。
他还有个妻子,算不上多漂亮,但笑起来眼睛弯弯,会在冬天用冻红的手给他缝补磨破的工装。
但那都是“曾经”了。
这操蛋的社会,一次莫名的裁员浪潮就将他这样的蝼蚁拍死在岸上。失去收入后,妻子的笑容消失了,弯弯的眼睛里只剩下埋怨和冰冷。
然后,在一个同样寒冷的清晨,她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,跟一个据说能搞到紧俏物资的小贩跑了,没有留下只言片语。
伊万成了流浪汉。
像这座城市里许多被抛弃的垃圾一样,在街头巷尾腐烂,与野狗争食,在寒风中瑟缩,朝不保夕。
怨恨如同毒藤,在他心里扎根、蔓延。他恨这个社会,恨那个卷走他一切的女人,恨所有看起来比他过得好的人,尤其是那些……看起来干净、完整,甚至拥有着他永远无法企及之物的人。
几年前,也是一个这样寒冷刺骨的日子,他瑟缩在一个背风的墙角,几乎要冻僵。然后,他看到了她。
一个很漂亮的女人,有着罕见的银色长发,即使穿着朴素,也难掩那份独特的韵味。
她脸上带着一种温柔的、仿佛沉浸在某种希望中的光芒,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小腹,那里似乎已经有了生命的迹象。
一个黑发的男人陪在她身边,男人身形挺拔,穿着体面的大衣,侧脸线条冷硬,正小心地搀扶着她,低声说着什么。
那一刻,伊万心中恶意翻滚,像沸腾的污水。
看啊,又一个拥有着他无法拥有的东西的女人!家庭,孩子,男人的呵护……凭什么?凭什么他失去了一切,而这些人却能拥有这些?
他盯着那女人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嫉妒和某种扭曲的愤恨。
然而,那个黑发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黏腻的视线,猛地转过头。
那双眼睛,是纯粹的冰蓝色,深不见底,没有任何情绪,却带着一种如同实质的冰冷压力,瞬间穿透了空气,钉在伊万身上。
伊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,比这冬天的风更刺骨,他立刻低下头,缩起脖子,不敢再有任何注视,连心里那点龌龊念头都被冻僵了。
那对男女离开了。伊万继续他的流浪,漫无目的,像一片随风翻滚的枯叶。
几年后,命运的巧合让他又流浪回了这片区域。
他再次看到了那个银发的女人。她独自一人,穿着比记忆中更加破旧单薄,脸上失去了光彩,眼神麻木,匆匆行走在街上,手里拿着一些缝补的活计。
伊万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,她那看起来“很厉害”的丈夫,几年前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。
哈!伊万几乎要当场大笑出来,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。
看吧!果然!也被抛弃了!什么狗屁幸福,到头来还不是一样!这些看起来过得好的家伙,活该!
一种混合着报复社会和落井下石的恶意,在他心中滋生。他开始留意那个女人的行踪。
终于,在一天,女人做完零工,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回家的路上,那条路会经过一段僻静的河岸。伊万如同幽灵般跟在她身后。
女人似乎察觉到了,回头看到他猥琐的身影和浑浊眼睛里不怀好意的光,顿时慌了神,加快脚步,最后变成了奔跑。
惊慌失措中,她脚下一滑,尖叫着跌入了冰冷漆黑的河里!
伊万愣住了,他没想到会这样。看着女人在河里挣扎,冰冷的河水迅速吞噬着她的体温和力气,他慌了神。
他不敢救人,也怕惹上麻烦。最终,他选择了转身,像受惊的老鼠一样,飞快地逃离了现场。
后来,他听说那个女人淹死了。
没有人看到他那晚跟在她身后,他松了一口气,随即是一种卑劣的庆幸和解气。活该!他在心里恶毒地想,这就是命!
……
时间继续流淌,又是几年过去。
现在,伊万依旧是个流浪汉,蜷缩在一条肮脏小巷的垃圾桶旁,试图用捡来的破纸壳抵御风寒。雪花飘落,落在他油腻打绺的头发和污秽不堪的衣服上。
就在这时,一双锃亮的、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黑色皮鞋,停在了他面前。
伊万迷迷糊糊地抬起头,逆着光,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。
穿着华贵的黑色长大衣,围着深色围巾,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黑色的眼眸正低垂着,带着一种戏谑的、仿佛在看什么有趣虫子的神情,打量着他。
这个男人……伊万不认识。但那身气势和穿着,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和卑微。
男人没有在意伊万惊恐的表情,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,慢条斯理地开口,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:“向你打听个人。住在这附近的一个孩子,有着银发,蓝眼睛。你知道他在哪吗?”
孩子?银发蓝眼?伊万愣了一下,随即想起那个女人死后留下的那两个小崽子。
大的那个银发绿眼,是女人的种吧?小的那个……银发蓝眼,是捡来的。这个男人是来找那个小的?是想收养他?还是……
一种莫名的、扭曲的嫉妒和恶意再次涌上心头。
凭什么?凭什么这些人生来就拥有好的皮囊,能被这种大人物找上门?而他自己却像烂泥一样在这里等死?他不能让这两个小杂种好过!
他立刻挤出一个谄媚又带着恶意的笑容,用污浊的手指向某个方向,迫不及待地诋毁道:“先生,您说的是那个贱女人和她捡来的小杂种吧?
嘿,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,谁知道是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才被丢下的!后来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捡来个蓝眼睛的野种!
她死了活该!至于那两个小崽子,大的那个是个小偷,手脚不干净,小的那个看着也不像好东西,都是没人要的坏种!您这样尊贵的人,可别被他们骗了!”
他喋喋不休地污蔑着,试图用最恶毒的语言抹黑那对早已失去母亲的兄弟,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卑贱的内心获得一丝虚假的平衡。
马尔贝克依旧戏谑地看着他,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,仿佛在欣赏一出拙劣的表演。
他甚至轻轻勾了勾嘴角,那笑容冰冷而残酷。
伊万说着说着,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黑眸,声音渐渐小了下去。
一种没由来的恐惧感攫住了他,比几年前面对那个银发女人的黑发丈夫时更甚。这男人……不像是在听信他的谗言,反而像是在……审视他。
马尔贝克终于开口了,声音依旧平稳,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“温和”:“是吗?谢谢你告诉我这些。”
话音刚落,伊万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,只觉得额前一凉,随即一声沉闷的、并不响亮的枪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响起。
伊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,那混合着谄媚、恶意和恐惧的神色还未褪去。
他的身体晃了晃,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积雪和垃圾上。额头上一个细小的弹孔,正汩汩流出温热的液体,迅速被寒冷冻结。
雪花依旧静静飘落,落在伊万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上,落在他浑浊却再也映不出任何东西的眼球上。
马尔贝克脸上溅了几点殷红的血迹,在白净的皮肤和黑色的衣着衬托下,格外刺目。他却浑不在意,甚至那抹戏谑的笑容都未曾改变。
他慢条斯理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手帕,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,优雅地擦拭着脸上的血点。
擦拭干净后,他随手将沾染了血迹的手帕扔下,那方白色丝帕轻飘飘地落下,恰好覆盖在伊万那张凝固着丑陋表情的脸上。
“收拾一下。”马尔贝克淡淡地吩咐,声音在寂静的雪巷里清晰可闻。
仿佛从阴影中剥离出来,一个穿着普通、气息精悍的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,恭敬地应道:“是,大人。”
男人动作利落地开始处理现场和尸体,如同处理一件无用的垃圾。
马尔贝克则已经转过身,黑色大衣的下摆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。
他甚至没有再看那尸体一眼,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虫子。
雪,越下越大,迅速覆盖着痕迹,仿佛要将这街头发生的一切肮脏与罪恶,都彻底掩埋。
只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,昭示着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基于纯粹恶意与绝对权力的、单方面的处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