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离世后的三年,是黑泽阵和黑泽伽容在E国这片冻土上,最为艰难、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三年。
失去了母亲那点微薄的、却稳定的缝补收入,两个年幼的孩子彻底失去了经济来源。
孤儿院?黑泽阵从未考虑过。
他比任何人都清楚,这个时期的孤儿院是比街头更绝望的地狱,那里充斥着疾病、虐待和更赤裸的弱肉强食。
他宁愿带着伽容在外面挣扎,至少,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——哪怕这“掌握”的方式,是如此的残酷和血腥。
生存的重担,完全压在了当时年仅十岁,如今也不过十三岁的黑泽阵肩上。
他唯一的“狩猎场”,就是那些流浪汉和更弱势者聚集的、偶尔会有救济组织分发食物的“补给点”。
在那里,没有规则,只有最原始的争夺。拳头、牙齿、以及随手捡起的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,都是获取食物的筹码。
每当需要外出“觅食”时,黑泽阵都会将伽容留在那间破旧的公寓里。
他会仔细地将门窗从外面用找到的木条和铁丝尽可能封死,反复叮嘱伽容,无论听到什么声音,除非是他回来,否则绝对绝对不能开门。
小小的伽容总是用力点头,抱着哥哥修好的那个旧木飞机,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阴影里,蓝眼睛里盛满了恐惧,却异常乖巧地等待着。
而黑泽阵,则会带着一身或轻或重的伤回来。
淤青、擦伤、撕裂口是家常便饭。有时是鼻青脸肿,有时是走路微瘸。他会把抢来的、往往已经被压扁或沾上污渍的食物递给伽容,自己则处理伤口,沉默地舔舐着生存带来的耻辱与疼痛。
伽容会小心翼翼地靠近,用捡来的、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一点点珍贵的存水,笨拙地帮他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,小脸绷得紧紧的,不敢说话。
就这样,兄弟俩磕磕绊绊地活着,像石缝里顽强求生的杂草,在恶劣的环境中勉强维系着生命。
伽容六岁了,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比同龄孩子显得更加瘦小,但那双蓝眼睛里的依赖和对哥哥的信任,却从未改变。
黑泽阵十三岁,身形依旧不算壮硕,但长期的街头搏杀让他眼神中的戾气和警惕更深,动作也变得更加敏捷和凶狠,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狼。
直到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夜。
外面下着鹅毛大雪,寒风呼啸,仿佛要吞噬一切。黑泽阵像往常一样外出,这一次,他去了更远、食物更多但也更危险的一个补给点。
争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,为了半条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麦面包,他几乎和几个成年的流浪汉拼命。
就在他好不容易抢到面包,试图脱身时,后腰传来一阵尖锐的、撕裂般的剧痛。
他闷哼一声,回头只看到一个男人慌乱逃窜的背影,以及对方手中一闪而过的、用破铁片磨成的简陋匕首。
他顾不上追击,也顾不上查看伤势,只是死死护住怀里的面包,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和一股狠劲,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混乱的人群,朝着“家”的方向狂奔。
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,带着血腥味。后腰的伤口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,浸透了他单薄的衣物,又在严寒中迅速变得冰冷黏腻。
失血和剧痛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,四肢越来越沉重。他只有一个念头:回去,伽容还在等他。
当他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撞开那扇被他用木条勉强封住的门,踉跄着跌进屋内时,意识已经处于涣散的边缘。
“哥哥!”守在角落的伽容立刻扑了过来。
黑泽阵想说什么,却发不出声音。怀里的面包掉落在肮脏的地板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他眼前一黑,直接晕倒在了地上,不省人事。
“哥哥?哥哥!”伽容吓坏了,他用力推着黑泽阵,但哥哥一动不动,脸色苍白得吓人。
他摸到哥哥的后腰,入手是一片湿冷黏腻,借着窗外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光,他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、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。
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伽容幼小的心灵。他听说过,流血过多会死。哥哥会死。
他试图把黑泽阵拖到床上,但他六岁孩子的力气,根本无法挪动一个十三岁少年的身躯。尝试了几次,除了让黑泽阵伤口渗出更多血之外,毫无用处。
伽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哥哥教过他,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他飞快地把床上所有能盖的东西——那条破旧的、散发着霉味的被子,还有几件他们仅有的、摞在一起穿的厚衣服——全部拖了下来。
一层层、笨拙却仔细地盖在黑泽阵身上,尤其是受伤的后腰部位,希望能帮他保暖,止住血。
做完这些,他跪坐在黑泽阵身边,小手探了探哥哥的额头,一片滚烫,哥哥在发烧!
药品……必须找到药品!还有食物……哥哥需要吃东西才能好起来!
这个认知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伽容脑海里。他知道外面很危险,哥哥从来不许他独自出门。
但是……哥哥现在倒下了。如果他不去,哥哥可能会死。
这个“死”字,如同最寒冷的冰锥,刺穿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。
伽容站起身,走到门口,费力地挪开那些哥哥用来封门的木条。
然后,他回到屋里,从墙角捡起一根黑泽阵平时带在身边防身的、手臂粗细的短木棍。木棍对他而言有些沉重,但他紧紧抱在怀里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哥哥,咬了咬牙,那双遗传自未知父母的蓝眼睛里,第一次迸发出了一种超越年龄的、孤注一掷的决绝。
他拉开门,瘦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融入了门外漫天飞舞的、冰冷刺骨的暴风雪之中。
黑夜如同巨兽,风雪是其咆哮。
六岁的黑泽伽容,抱着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木棍,深一脚浅一脚地,踏入了这个他从未独自面对过的、充满未知与危险的世界。
他的目标很简单,也很艰难:找到能救哥哥命的药,还有食物。
哥哥不能死。
这是他此刻心中唯一的、支撑着他前进的信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