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天后的一个周末,天空澄澈如洗,阳光明媚得不像话,是个绝佳的野炊日子。
韩先生特意歇业一天,开着他那辆有些年头的家用轿车,载着妻子和秀弥,前往市郊一处风景优美的河边草地。
车内洋溢着轻松愉快的气氛。
“小玉,防晒霜涂好了没有?帽子要戴好哦,今天太阳大。”韩太太坐在后座,侧着身子,细心地替秀弥整理着衣领和棒球帽的帽檐。
岁月在她眼角留下了温柔的痕迹,鬓边也悄然生出了几缕银丝,但看着秀弥的眼神,依旧充满了如同春日暖阳般的慈爱。
“都涂好啦,妈妈。”秀弥乖巧地应着,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。
在家人面前,他更像一个真正的十二岁少年,会叽叽喳喳地分享趣事。
他难得地显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,声音清亮,像林间欢唱的小鸟。
开着车的韩先生透过后视镜看着妻儿,敦厚的脸上满是满足的笑容,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。
他和妻子一样,发间已染霜华,但精神矍铄。
这个孩子,是他们失去亲生女儿后,上天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,是骄傲,也是他们平凡生活中最璀璨的光。
“我们小玉最棒了!”韩先生乐呵呵地附和,“等到了河边,爸爸给你烤你最爱吃的鸡翅和秋刀鱼。”
“嗯!还要烤。”秀弥开心地补充,小腿在座位下轻轻晃荡。
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平稳行驶,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林,阳光透过树叶缝隙,洒下斑驳跳跃的光点。一切都美好得如同画卷。
然而,灾难往往在最幸福的时刻,毫无征兆地降临。
在一个视野不算开阔的弯道,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辆明显失控的轿车。
它如同脱缰的野马,不仅占用了对向车道,更是以一种极其危险的速度,歪歪扭扭地直冲他们而来。
韩先生瞳孔骤缩,几乎是本能地猛打方向盘,脚下急踩刹车,试图避让。
但,太近了。
速度太快了。
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“小玉——!”坐在后座的韩太太,在意识到危险的刹那,唯一的反应就是用尽全身力气,猛地扑向前方,将坐在她旁边的秀弥死死地、整个地护在了自己怀里。
她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脊背,迎向了即将到来的撞击。
“砰——!!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、金属扭曲撕裂的巨响,悍然击碎了山间的宁静。
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世界都在疯狂旋转、颠倒。
秀弥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,身体被紧紧箍在母亲颤抖却坚定的怀抱里,随之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眩晕和身体各处传来的、尖锐的剧痛。
眼前的视野瞬间变得模糊、发黑,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和玻璃碎裂的哗啦声。
他感到有温热的、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脸上、脖子上,带着浓重的、令人作呕的铁锈味。
是血。
好痛……全身都像被碾碎了一样……妈妈……爸爸……
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意识如同风中残烛,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浪潮拍打下,迅速沉沦。
最后残存的感知,是母亲怀抱那逐渐失却的温度,以及鼻尖萦绕不散的、绝望的血腥气。
然后,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,沉入一片冰冷的、无声的黑暗深渊。
……
不知过了多久,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。
意识在一片混沌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中,艰难地重新凝聚。
痛……无处不在的痛,像是无数细小的针扎在神经末梢。秀弥费力地想要睁开眼,眼皮却沉重得像坠了铅块。
模糊的光线投入视野,伴随着仪器规律的“滴滴”声。
“呜……”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,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。
“秀弥?!秀弥!你醒了?!医生!医生!他醒了!”
一个急切、沙哑,却又带着巨大惊喜和难以抑制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。
这个声音……很熟悉……是……
秀弥努力聚焦视线,模糊的视野渐渐清晰。映入眼帘的,是松田丈太郎那张写满了疲惫、担忧和狂喜的俊脸。
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,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,一头卷发凌乱不堪,但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不耐烦的眼睛,此刻却红得吓人,里面布满了血丝。
“哥……哥……”秀弥张了张嘴,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。
“是我!是我!别怕,秀弥,别怕,哥哥在!”
松田紧紧握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,力道大得甚至有些弄疼了他,但那份传递过来的温度和颤抖,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真实感和安全感。
松田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,猛地转头,朝着病房门外大喊:“医生!护士!他醒了!快来看看他!”
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走廊里回荡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惶恐。
秀弥茫然地看着他,看着雪白的天花板,感受着周身清晰的痛楚,昏迷前那恐怖的一幕幕,如同潮水般猛地回涌——
明媚的阳光、欢声笑语、失控的车辆、刺耳的巨响、母亲温暖的怀抱、滴落的鲜血、无尽的黑暗……
爸爸妈妈呢?
一个冰冷而可怕的预感,如同毒蛇般,骤然缠紧了他稚嫩的心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