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光在E国这片冻土上,似乎也愿意在某些角落稍作停留,施舍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。
三年过去,当初那个被黑泽阵从纸箱里捡回来的小婴儿,已经长成了银发蓝眼的小团子。
伽容有着和母亲以及哥哥一样的银发,细软的发丝在偶尔透进窗户的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
那双蓝眼睛,依旧如同E国罕见晴空般纯净,但比起婴儿时期的茫然,多了几分灵动的神采。
他性格乖巧,不吵不闹,在这个充斥着压抑和贫困的家庭里,像一株意外生长在裂缝中的柔弱却坚韧的小草。
叶卡捷琳娜因为伽容的到来,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。她依旧做着缝补的零活,但眼神里多了份为了孩子必须坚持下去的韧劲。
她将对失踪丈夫的执念,部分转移到了这个“丈夫送来”的孩子身上,将对大儿子的愧疚和无力,化作了对伽容笨拙却真挚的宠爱。
当然,她内心深处,对黑泽阵的依赖和隐隐的畏惧依旧存在。
这天下午,黑泽阵又一次从外面回来。十岁的他,身形比三年前抽条了些,但依旧瘦削。
银色的短发下,那双绿眸中的冰冷似乎被这三年的日常磨去了些许最尖锐的棱角,但警惕和早熟依旧是其底色。
他怀里依旧揣着食物,这次是半条不那么硬的黑麦面包和一些便宜的蔬菜。
他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公寓门,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如同炮弹般冲了过来,伴随着软糯清亮的喊声:
“哥哥!”
伽容像只欢快的小动物,一把抱住了黑泽阵的腿,仰着小脸,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依赖。
黑泽阵低头看着腿上的“小挂件”,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。
他极轻地、几乎看不出来地勾了勾嘴角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“嗯”。
然后,他弯腰,单手熟练地将小团子捞了起来,抱在怀里,另一只手则关上了门,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寒冷与污浊。
“妈妈呢?”黑泽阵环顾了一下虽然简陋但比三年前整洁不少的房间,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。
“妈妈……工作……”伽容用小短手比划着,口齿还不是很清晰,但意思明确。
黑泽阵点了点头,没再多问。他将买回来的食物放到桌上,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自己那件旧棉衣的内侧口袋里,小心地掏出了一个小物件。
那是一个老旧的、木质的小飞机模型。机翼和机身都有些磨损,颜色也褪了大半,看起来是被人丢弃的破烂。
但奇异的是,它现在完好无损,螺旋桨甚至可以被手指轻轻拨动。
“哇!”伽容的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的,像盛满了星星,发出了一声充满惊叹的奶音。
他伸出小手,想去碰,又有些不敢,只是用那双亮得惊人的蓝眼睛,渴望地看着黑泽阵。
“给你的。”黑泽阵的语气依旧平淡,但将小飞机递过去的动作却很稳。
这小飞机是他前几天在垃圾堆旁捡到的,当时已经散了架。
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他鬼使神差地把零件都捡了回来,趁着夜晚母亲和伽容睡着后,借着门外昏暗的灯光,用找到的胶水和细线,一点点地把它重新粘合、修复。
过程很笨拙,甚至修复得并不完美,但总算是让它恢复了基本的形状。
此刻,看着伽容那副惊喜万分、好像把全世界的快乐都写在脸上的样子,黑泽阵觉得那几个晚上的折腾,似乎……也不算太浪费时间。
伽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飞机,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,用小脸蹭了蹭冰凉的木质机身,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,露出几颗小米牙。
“谢谢哥哥!飞机!飞飞!”他挥舞着小手,模仿着飞机飞翔的动作,在哥哥怀里扭来扭去。
黑泽阵抱着他,走到房间里唯一一张还算稳固的椅子旁坐下,看着伽容沉浸在小飞机的快乐中,用稚嫩的童音咿咿呀呀地编着飞行故事。
房间里回荡着孩子纯真的笑声,窗外依旧是灰暗的天空和破败的街景,但这一刻,黑泽阵的心罕见地感到一丝平静。
他甚至开始模糊地想,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,似乎……也不坏。
母亲能维持现状,伽容能慢慢长大,他或许能找到更稳定些的谋生手段……
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家伙,像一束微弱却执拗的光,竟然让他对这灰暗的人生,生出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、名为“期待”的东西。
两兄弟一个安静地看着,一个开心地玩着,时间在简陋的屋子里缓缓流淌。
然而,这短暂的宁静,很快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和邻居大婶惊慌失措的喊声打破了。
“阵!阵!你在里面吗?快开门!出事了!你母亲她……她出事了!”
“哐当——”
伽容手里的小木飞机掉在了地上,但他顾不上捡,只是害怕地看向突然僵住的哥哥。
黑泽阵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,四肢百骸都在发冷,血液仿佛凝固了。
母亲出事了?那个虽然脆弱、却也是这个家唯一维系的女人……他大脑一片空白,耳边嗡嗡作响,甚至听不清邻居还在门外喊些什么。
直到一只软软的小手用力地拉住了他的衣角,伽容带着哭腔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:“哥哥……?”
黑泽阵猛地回过神,对上弟弟那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的蓝眼睛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的冰冷和慌乱,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。
他迅速起身,将伽容放到地上,快步走到床边,从床板下一个隐蔽的缝隙里,摸出一个小布包,里面是他们家仅存的一点应急钱。
他数也没数,抓了一把塞进口袋。
然后,他转身,一把将还在发愣的伽容抱了起来,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低声道:“抱紧我。”
伽容立刻用小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。
黑泽阵最后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小木飞机,没有丝毫犹豫,猛地拉开房门,对着门外焦急的邻居大婶快速问道:“在哪里?”
得到地点后,他抱着伽容,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公寓,冲下了摇摇欲坠的楼梯,融入了外面冰冷而不可知的暮色之中。
刚才那片刻的温馨与期待,如同脆弱的泡沫,在现实的残酷撞击下,瞬间粉碎。
未知的灾难,再次将这个勉强维持平衡的家庭,推向了深渊的边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