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:灰烬的味道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那个矮小的人影静静地立在燃烧的别墅门口,火焰如同温顺的仆从,在它周围摇曳,却不敢灼伤它分毫。它只是一个模糊的、由更深邃的阴影构成的轮廓,没有五官,没有细节,但沈清辞却能清晰地“感觉”到——它在“看”着她。
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,比之前看到火焰本身时更加剧烈。那不是面对外部威胁的恐惧,而是一种……被从内部窥破、被赤裸裸摊开的战栗。
“清辞!你那边怎么回事?”陆承在几米外的夹缝中低吼,他也看到了那个突兀出现的人影,战斗本能让他立刻进入戒备状态,尽管他面前是无尽火场传来的灼热冲击。
“我……我看不见它!数据全是空的!”苏芮的声音带着挫败和焦急,她的光屏对准那个人影,却只显示一片虚无,“就像……就像它本身就是一个‘错误’!”
林蔓更是吓得捂住嘴,不敢发出声音,那个人影带来的诡异感甚至暂时压过了她身后那些窃窃私语的假人。
沈清辞没有回答。她的全部感官都被那个人影占据了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撞击着肋骨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喉咙发紧,干涩得如同吞下了灰烬。那若有若无的焦糊味,此刻变得无比浓郁,几乎让她窒息。
她试图调动她那无往不利的观察力和空间构图能力,去分析,去解构。但当她集中精神看向那个人影时,大脑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,仿佛在强行读取一段损坏的、充满乱码的数据。与之伴随的,是更多混乱的记忆碎片——刺耳的消防车警笛声、人群的惊呼、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的触感,以及一种……仿佛要将灵魂都焚烧殆尽的、失控的灼热感。
“呃……”她闷哼一声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。
“清辞!”陆承焦急万分,试图向她靠近,但他所在的夹缝与沈清辞区域之间的无形壁垒似乎更加坚固了,空气扭曲着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
就在这时,那个人影动了。
它没有走向沈清辞,而是缓缓地、抬起了一只模糊的手臂,指向了别墅侧面,那已经被火焰烧得坍塌了一半的车库方向。
这个简单的动作,却像一把钥匙,猛地插入了沈清辞记忆的锁孔,强行扭转!
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、变幻。灰色的都市背景、紧张的队友、其他心魔回廊的侵蚀……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褪色的油画般模糊、消失。取而代之的,是无比清晰、无比真实,带着灼人热浪和刺鼻烟尘的——过去。
她不再是22岁的沈清辞。
她变回了那个七岁的小女孩,穿着单薄的睡衣,赤着脚,站在冰冷潮湿的草坪上。眼前是她熟悉的家,此刻却化作了冲天的火炬。烈焰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的结构,玻璃在高温下炸裂,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。热浪扭曲了空气,灼烧着她裸露的皮肤。
救火车的红色灯光旋转着,将周围的一切染上不安的颜色。穿着厚重防火服的消防员身影在火光中穿梭,水龙带喷出的水柱撞击在火焰上,激起漫天蒸腾的白雾。邻居们围在警戒线外,脸上带着惊恐、同情和窃窃私语。
但所有这些喧嚣,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,变得遥远而不真实。
她的世界,缩小到了那栋燃烧的房子,和一种冰冷彻骨的、名为“幸存者”的孤独。
“妈妈……爸爸……”幼小的她,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像巨石压在胸口。
为什么只有我跑出来了?
为什么我记不清是怎么跑出来的?
混乱的思绪被一个走向她的消防员打断。他蹲下身,巨大的防护面罩后面,眼神充满了疲惫和怜悯。“孩子,别怕,没事了……”他的声音隔着面罩显得有些模糊。
但他试图触碰她肩膀的手,却在接触到她皮肤的前一刻,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,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。他看向自己的手套指尖,那里竟然出现了一小片焦黑的痕迹,仿佛被瞬间高温烫到。
小女孩茫然地看着他,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她只看到周围所有人看她的眼神,在怜悯之外,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惊惧和疏离。
“怪物……”
不知是谁,在人群中低语了一句。声音很轻,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精准地刺入了小女孩的心脏。
画面再次扭曲、碎裂。
沈清辞猛地喘了一口气,从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幻境中挣脱出来,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。她依旧站在灰暗的都市夹缝中,前方是无声燃烧的别墅和那个模糊的人影。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,呼吸急促,仿佛刚刚真的亲身经历了一遍那场火灾。
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。
原来……那个时候,就已经有征兆了吗?那个消防员被烫伤的手套……那些恐惧的眼神……“怪物”的低语……
她一直以为那场火灾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,她只是侥幸逃生。可现在,这段被刻意遗忘的细节,在这心魔回廊的逼迫下,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。
那个模糊的人影,依旧静静地指着车库的方向。
那里……有什么?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,让她几乎想要转身逃离。理智在尖叫,警告她那里隐藏着更可怕的真相。窥探过去的伤口,需要莫大的勇气。
“清辞!稳住!”陆承的声音再次传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那是你的心魔!它在利用你的恐惧!别被它牵着鼻子走!”
苏芮也急促地喊道:“空间读数显示,那个人影是维持你这个回廊稳定的核心节点之一!它可能既是考验,也是……钥匙!”
钥匙?
沈清辞剧烈地喘息着,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人影,以及它所指的方向。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带来细微的刺痛,帮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。
逃避了十五年。将那段记忆锁在心底最黑暗的角落,假装它不存在。
可它一直都在,如同潜行的毒蛇,在她每一次运用能力时,在她每一次与谢寻那源自世界本源的力量共鸣时,悄然吐着信子。
这个“梦魇都市”,撕开了她所有的伪装。
是继续逃避,被这恐惧吞噬,连同队友一起葬送在这里?还是……直面它,哪怕真相可能残忍得让她无法承受?
她想起《星际流亡》中,谢寻(切片五)挡在她身前时,那决绝而信任的眼神。想起陆承、林蔓、苏芮此刻正在各自的心魔中苦战,却依然在试图支援她。
她不是一个人了。
她也不再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。
沈清辞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,抬起了头。眼中的慌乱和痛苦被一点点压下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。
她向前迈出了一步。
走向那个模糊的人影,走向它所指的、车库的方向。
每靠近一步,那股焦糊味就更浓一分,心脏的抽痛就更剧烈一分,脑海中的幻听和幻视也愈发清晰——火焰的爆裂声、孩子的哭声、人群的喧哗……
那个人影在她靠近时,开始如同接触不良的影像般闪烁起来,但它指向车库的手臂,却稳定得如同雕塑。
当她最终走到与那人影平行,几乎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、非实质性的冰冷气息时,人影缓缓转过头——尽管没有五官,但沈清辞清晰地感知到,它的“视线”与自己对上了。
然后,它如同消散的烟尘,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围的空气中,消失不见。
仿佛它的存在,仅仅是为了将她引到这里。
沈清辞停在了车库前。车库的门被烧得扭曲变形,虚掩着,里面是深邃的、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。
那里面,等待着她的,会是什么?
是那场火灾的真正起因?
还是……那个被称为“怪物”的,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真相?
她站在车库门口,如同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,身后是队友们担忧的目光,前方是未知的、可能彻底改变她一切的黑暗。
(第三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