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厅里,父亲洛雾铭像一尊铁塔般占据着最好的沙发位置,光屏上播放着军事演习新闻,他看得目不转睛,眉头拧成疙瘩。母亲陈希然在厨房剁着砧板上的骨头,刀锋撞击声急躁而密集。奶奶杨瑛祥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,戴着老花镜织着毛线,动作迟缓,眼神不时担忧地瞟向洛雾铭。
“爸,妈,奶奶。”洛疏舟的声音在湿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干涩。
洛雾铭眼皮都没抬,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:“哟,稀客。肯回来了?还是混不下去,回来啃老了?” 刻薄的话语裹着浓重的湘音,像浸了冰水的鞭子。
陈希然从厨房探出半张脸,看到洛疏舟,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——有担忧,有无奈,最终被惯性的急躁取代:“回来了就快洗手!饭马上好!你哥近川刚升了小组长!你爸正高兴,你别杵这儿招他不痛快!” 与其说是关心,不如说是划清界限的警告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。
洛疏舟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,试图撬开一道缝隙:“爸,妈,我现在在…国家特殊部门,很重要,觉醒了能力,这次回来是执行任务前…”
“能力?特殊部门?”洛雾铭猛地转过头,那双遗传给洛疏舟、此刻却充满暴戾的眼睛死死盯住他,粗暴打断,“放屁!少拿这些神神鬼鬼的糊弄老子!能力?能让你光宗耀祖?能让你当官发财?你看看你哥!在部队,实打实的军功!小组长!那才是正道!你呢?” 他猛地站起身,魁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逼近,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洛疏舟脸上,“整天不务正业!搞些歪门邪道!洛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!我看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!废物!”
“雾铭!你少说两句!孩子好不容易回来…” 奶奶杨瑛祥放下毛线,焦急地想拦。
“妈!你闭嘴!” 洛雾铭正在气头上,手臂一挥,差点带倒桌上的茶杯,“我教训儿子!轮不到你插嘴!你看看他这怂样!哪点像能成器的?当初就不该由着他性子胡来!读书读不好,当兵不肯去,现在搞这些鬼名堂!我洛雾铭没这样的儿子!”
陈希然嘴唇翕动,看着丈夫赤红的眼睛和暴起的青筋,最终只是对洛疏舟使了个焦急的眼色,压低声音:“快…快给你爸认个错,别犟…”
“我没错!” 积压多年的委屈、不被认可的愤怒、还有即将踏上生死战场的悲壮,瞬间冲垮了洛疏舟的理智堤坝,他猛地抬起头,眼眶赤红,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,“我不是废物!我在保护这个国家!在做比当官发财重要一万倍的事!你们懂什么?!”
“保护国家?就凭你?!” 洛雾铭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脸上肌肉扭曲,狰狞可怖,他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,带着风声,狠狠掴在洛疏舟脸上!
“啪——!”
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压抑的客厅里炸开!力道之大,让洛疏舟眼前一黑,脸颊瞬间麻木,随即火辣辣地肿起,嘴角溢出一丝腥甜。他被打得踉跄一步,撞在冰冷的门框上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陈希然捂住了嘴,眼中满是惊恐。奶奶杨瑛祥手中的毛线团滚落在地,发出沉闷的声响,她张着嘴,浑浊的眼里满是痛心和无力。洛雾铭喘着粗气,手还僵在半空,看着儿子脸上迅速浮现的鲜红指印,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悔意,但瞬间又被暴怒和固执淹没。
洛疏舟舔了舔嘴角的血腥,眼神从最初的震惊、痛苦,迅速冷却成一片死寂的冰原。他什么也没说,甚至没看任何人一眼,猛地拉开沉重的防盗门,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那一片凄风冷雨之中。门在身后“砰”地一声巨响关上,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,也像在他心上狠狠砸上了一道铁闸。
冰凉的雨丝密集地打在脸上、身上,迅速浸透了单薄的外套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洛疏舟漫无目的地走着,脸上火辣辣的痛楚远不及心底那片被彻底冻结的荒芜。雨水混着嘴角未干的血迹流下,咸涩而冰冷。不知不觉,脚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,停在了文霜泠家楼下那条熟悉的老街口。
昏黄的路灯光晕在细密的雨幕中晕染开,一个撑着透明雨伞的窈窕身影静静伫立在灯下。文霜泠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风衣,身姿挺拔,雨丝在她伞沿汇聚成线,滴落。她周身萦绕着一种无形的清冽气场,靠近的雨丝在触及她身体前便悄然凝结成细碎的冰晶飘落,仿佛自带一片隔绝湿寒的领域。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没有惊讶,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了然。
看到洛疏舟失魂落魄、半边脸红肿、浑身湿透如同流浪狗般的狼狈模样,文霜泠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。她没有说话,只是快步走上前。冰凉的雨伞无声地移过,将他头顶那片凄冷的雨幕隔绝。
她伸出手,手指白皙纤长,带着玉石般的微凉,却不是寒冷。指尖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红肿滚烫的脸颊,冰魄琉璃的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渗透进去,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。
“疼吗?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碎了什么。
这简单的两个字,这小心翼翼的触碰,这头顶遮风挡雨的伞,瞬间击溃了洛疏舟强撑的最后一点坚强。积压的委屈、不被理解的痛苦、亲情的背叛、对前路的恐惧…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。他猛地伸出双臂,将文霜泠狠狠箍进怀里,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。他把脸深深埋进她带着冷冽馨香的颈窝,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,汹涌而出,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
文霜泠手中的伞微微倾斜,任由冰冷的雨点打湿自己半边肩膀。她没有挣扎,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他颤抖的身躯,一只手在他湿透冰凉的后背轻轻拍抚,像安抚一只濒临崩溃的幼兽。
老街寂静,只有雨打伞面的沙沙声,风掠过湿漉漉香樟树叶的呜咽,和怀中人压抑的、破碎的哭泣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,只剩下压抑的抽噎。文霜泠微微抬起头,双手捧起他布满水痕(分不清是雨是泪)和红肿掌印的脸。路灯柔和的光线落在她清澈如寒潭的眼眸里,盛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“洛疏舟,”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,穿透雨幕,“看着我。你不是烂泥,不是废物。从来都不是。你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。” 她冰凉的指尖拂去他脸上的水痕,动作珍重,“你想守护的东西,他们看不见。但基地的战友看得见。刘上将看得见。我看得见,这就够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