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色渐浓,这天亮的也愈发晚了。
宋愿梨醒来时,还只能勉强借着屋内的光亮看清家具的轮廓。
“娘子醒了?”
慵懒的声音在宋愿梨的头顶响起,随后熟悉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与嘴唇之上。
只片刻亲昵,宋愿梨便说要起身。
“殿下正病着呢,也没给娘子安排官职,娘子是要去宫中吗?”
阿执虽然不明白宋愿梨为何要这么早起身,但还是取来衣服替她穿上。
“不,我又不通医术,去了也是添乱。”
宋愿梨任由着阿执替她穿衣服,但当阿执靠近她时总要逗上一逗。
“那娘子起身是……”
“不想太过宽纵自己。”宋愿梨勾住阿执的脖子。
“娘子这是何意?”阿执的脸霎时便红了。
衣服穿好,宋愿梨蹭了蹭他的鼻尖:“阿执就是喜欢明知故问。”
“娘子,你对陆三公子真的没有情意了吗?”阿执沉溺在她的吻之中,但昨夜未完的话语依旧盘旋在他心头。
他见过宋愿梨真正不爱的样子,那样的她是不会允许自己无意的人再接触自己的。
“阿执,留着陆晚棠还有用啊,若是日后有危险,他可以替我死。”一个接着一个的吻落在阿执的脸上。
“我也可以替娘子去死。”阿执急切地答。
“可是我舍不得。”
昨日宋愿梨刚见到陆晚棠时,内心只有对他这么多年知情不报的恼怒,故而起初她只是想将人尽快赶走。
但她突然想起陆晚棠身上也有梨花印记,或许日后能派上用场,再者他长得确实也不错,偶尔玩弄两下也不错。
当然,这话宋愿梨是不会跟阿执讲的。
……
早饭时,方嬷嬷来禀报先前来过的那些神医来了。
“柳玉楼做事果然可靠!”宋愿梨立马放下了碗,“快,将他们请进来。”
这次林簌没有来,来人是申诉元与李恩养。
宋愿梨下意识地朝着两人身后望了望,再没有旁的人了。
“宋大人在瞧什么呢?我师兄没有来。”李恩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全然不顾宋愿梨身旁的阿执脸黑得如墨一般,“他在照顾陛下的病。”
“听墨玉的人说,这次是有人中毒,林簌不擅长毒,我便带了恩养过来,再说陛下的状况也不好,总得留个人在济世门看顾陛下。”申诉元又低声对宋愿梨说道,“大人若是思念林簌,我下次再将他带来。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宋愿梨百口莫辩,“太女殿下的情况危急,您二位快随我进宫吧。”
故而几人也未停留片刻就转道去了宫中,有宋愿梨在一路畅通无阻。
嬴昭乾的寝宫——承乾宫内。
申诉元搭上脉后,眉头渐渐蹙起。
周围站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,生怕扰了申诉元诊脉,当然也怕从申诉元的口中说出噩耗。
片刻后,申诉元收回手,又看了看嬴昭乾的脸色,问:“殿下,近日可曾咯过血?”
嬴昭乾太过虚弱以至没有力气说话。
福满在一旁低声答:“昨日和今晨都咯了,量不小。”
屋中有常授香燃烧过的痕迹。
常授香与旁的香不同之处,除了可以延年益寿外,此香一旦点燃便会经久不散。
申诉元眉头更紧:“殿下可是服过蔓芯药?”
“这是何物?”福满的震惊不像是假的。
申诉元又看一旁的李恩养。
“师父,不是我给的。”李恩养摆了摆手。
济世门的毒她向来不会随便给旁人,这是申诉元三令五申过的。
又见一旁宋愿梨心虚的神色,申诉元便知嬴昭乾的这蔓芯药是从何处来的了。
“我知道是谁了。”
这药是济世门独有的,那嬴昭乾能拿到只会是通过宋愿梨的手,至于是谁给宋愿梨的……
那便只有林簌了,他与宋愿梨相处时间最久。
不过,他的这个徒弟向来迂腐,不会主动给宋愿梨送毒药。
敢将济世门的毒药传到外界的,大约也只有竹先生那个千年妖精了。
“好在服用不多,未伤及肺腑……”
申诉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太医打断:“可是殿下的这个脉象分明便是心肺受损之状。”
“这位太医,我话还没说完,殿下之所以咳血是因为体内还有别的毒,比如织兰,这药与蔓芯药一同服用,便伤至心肺。”申诉元道。
“福满公公,可否将殿下近日所食之物端上来?”宋愿梨道。
福满公公将嬴昭乾吃过的东西都带了上来。
银针遇织兰会发黑。
李恩养打开药箱,取出针包,取出济世门用来验毒的银针。
李恩养验毒时分,申诉元写下一张药方,交给福满:“按此方煎药,一日三次。”
福满接过药方,匆匆去了。
“师父,食物与银盘之中都没有织兰。”李恩养每样物品都细细验了,银针不仅没有发黑,甚至更加亮了。
殿内静了一瞬。
“看来下毒之人很是谨慎啊。”申诉元环顾着承乾宫内。
“申大夫,这织兰是何毒?”宋愿梨问道。
“织兰是慢性毒,毒性也会侵入肺腑,无色无味,不用下到饭食里,只是放在屋中……”
申诉元像是想到什么,突然止住了话头,走到了殿内的柱子旁仔细观察着。
“恩养,将弦叶拿来。”
李恩养从药箱中取出“弦叶”递给申诉元。
申诉元将“弦叶”撕成两半,流出的汁水被他均匀地涂抹在柱子上。
“装神弄……”
刘太医的话还没说完,就见那原本是朱红色的柱子变成了靛紫色。
“变色了?!”众人惊呼。
“我记得皇姐殿中被那人重新装潢过。”嬴昭渊道,“那我的殿中……”
申诉元拽过嬴昭渊的手,眯起眼给他号脉:“二殿下确实也中了织兰毒,但好在剂量不大,且有所缓解。”
“缓解?我从未服过什么药啊?”嬴昭渊挠头。
“这……咳咳……你问宋大人吧……”申诉元见福满回来了,便转而去交代他彻查宫中的每处殿宇。
“梨儿,神医这是何意?”嬴昭渊凑到宋愿梨耳边问道。
宋愿梨见他一副不问出答案来誓不罢休的样子,便凑到他耳边悄声道:“因为我能缓解毒性。”
嬴昭渊的脸刹那间红到耳尖。
宋愿梨也没说错,她体内的情蛊最喜时织兰,而与她交好过的人都会被标上梨花印记,也会被情蛊所影响,故而能够缓解织兰一毒。
阿执在一旁瞧着两人互相咬着耳朵,亲密得有些过头,但眼下这么多人在,他也不好让宋愿梨难堪,因此只能咽下这口气。
申诉元与李恩养要在宫中医治嬴昭乾,便没有跟宋愿梨回宋府。
回程的马车上只有宋愿梨与阿执。
一路上,宋愿梨靠着车壁,闭目养神。
阿执坐在她对面,看着她,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方才与嬴昭渊的亲密之举。
“娘子。”阿执忽然开口。
“怎么了?”宋愿梨睁开眼。
“娘子与二殿下应当早就有情意了吧?”阿执说,“即便是现在也有吧?”
宋愿梨看着他,沉默了片刻。
“你问这个作甚?”宋愿梨又想敷衍过去。
“我就想知道是不是。”阿执并不想再让她蒙混过关。
“是又如何?”宋愿梨破罐子破摔,“你要离开我吗?”
自从给了阿执名分后,他好像变得越来越烦人了。
“不,我不会离开娘子。”阿执握住宋愿梨的手,“娘子若是心中还有二殿下也无碍的。”
“?”宋愿梨皱眉不解。
“二殿下与娘子相识的早,先来后到的道理我懂,娘子若是忘不了也没关系,只要娘子在心里永远给我留个位置就行。”
阿执的话有些打动宋愿梨。
或许只有阿执才会有这般觉悟吧,旁的人只会让她远离其他男人。
“阿执,不,夫君,我心里永远都会有你的。”
宋愿梨在阿执的脸上留下一吻,马车也到了宋府。
今日没有客人了。
方嬷嬷如往常一般地迎接他们回来。
“方嬷嬷,你同我来。”宋愿梨道。
……
到了暖梨轩。
“方嬷嬷,我还有个姨母,是吗?”宋愿梨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让方嬷嬷坐下。
“小姐这是从哪听来的?”方嬷嬷虽然是笑着的,但是表情很不自然。
“我亲眼见到的。”宋愿梨淡淡道。
“小姐见过大小姐了?”方嬷嬷惊慌失色。
“看来你是知道了?”宋愿梨笑道。
“是……”方嬷嬷自知失言。
卫道芳在宋家这么多年不被旁人发现,除了因为她自己隐藏的好,日出而作日入而息,还因为有方嬷嬷在给她打掩护。
方嬷嬷是卫儒沅的陪嫁嬷嬷,自然万事万物都是向着卫家的。
卫儒沅临走前特意交代了她,说是卫道芳在宋府西苑住着,若无急事,万不能让府中下人去那边。
故而西苑的洒扫一直就只有方嬷嬷在做。
卫家来的人不少,但是方嬷嬷不放心。
人心隔肚皮,谁知道卫家陪嫁过来的人会不会被收买,又或者是嘴巴大,将卫道芳在宋府的事情宣扬出去。
卫道芳在宋府的事情算不得大事,宋世安与卫儒沅消失的无影无踪,这有人住在宋府也不是他们属意的,真要罚下来卫道芳可以揽到自己身上说是她贪慕虚荣,偷偷住进来的。
但这问题出就出在卫道芳本人身上,卫道芳本人的身份就是个大问题。
卫家在这一辈里只有卫儒沅一个女儿,从未听说过还有卫道芳这么个人,可卫家的族谱之中偏偏就有卫道芳的名字。
这算什么?
对于那时丧心病狂的白姬衍来说,那边是欺瞒圣上的大罪。
这般罪责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,方嬷嬷便将这个消息在自己心中存放了十几年。
这十几年,她总借着去西苑打扫的名头给卫道芳送东送西,连韩家面馆老板送进来的消息都是她送给卫道芳的。
不过那消息她没看过,也没问过。
卫道芳收发的消息必定是机密,大抵是要赔上脑袋的。
这种份量的情报,她已经知道一个了,不想再知道更多了。
方嬷嬷这一颗老心脏,实在经不起更多的风波了。
她只是年纪大了,又不是变成运筹帷幄的军师了,这种杀头的密报还是少知道为好。
如今宋愿梨自己知道了,她也算是有了个倾诉口。
“小姐,你都不知道老奴这么年是怎么过来的?老奴忍了十几年的秘密啊!”方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同宋愿梨哭诉,“小姐,老奴不是不愿意为卫家做事,只是随时要提防白姬衍那恶人来取老奴的项上人头啊小姐!!”
“方嬷嬷,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对姨母很好,你很称职。你放心,我们宋家与卫家不会亏待你的。”宋愿梨安慰道。
“先帝信‘双生子不详’的流言,可怜我们大小姐不能见世人。”方嬷嬷掏出帕子擦去眼泪。
“方嬷嬷放心,我会为姨母讨回名姓的。”
“还有我们卫家人被白姬衍杀害的性命哦——”
“白姬衍的命也会赔给我们的。”
方嬷嬷的哭诉顿住,她看向宋愿梨,怎么看怎么陌生。
她家年纪轻轻的小姐怎么会有这般志向?
要想卫儒沅当年,也是宋愿梨的这个岁数,哪里会说出杀人偿命的话。
别说杀人了,杀只鸡鸭都要难受半日。
一直到与宋家少爷成婚的时候,卫儒沅才有这种杀伐果断的气势。
看着……很安心!
“小姐,我相信你!”
方嬷嬷不好意思地擦掉脸上的泪水,一把年纪了,还在小姐面前哭成这样。
“小姐!”叶绿在门外叫道,“是南朝来的信!”
“南朝?”方嬷嬷问道。
她家小姐怎么会和南朝有牵连?难道她家小姐这么多年在白姬衍的控制之下还培养了南朝国的势力?所以她才能这般笃定地说可以恢复卫道芳的名姓,可以让白姬衍给卫家赔命?
说起来,听说白家近日满门入狱,大有当年几大世家被满门抄斩的架势。
阿执打开房门接过信。
“可是离明来的信?”宋愿梨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