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熙二十六年的大年初一,紫禁城仿佛浸在暖红的海洋里。宫檐下悬挂的绛纱宫灯在寒风中轻旋,汉白玉阶上洒满新剪的金箔碎屑,连太液池的冰面都映着喜庆的霞光。
晨光透过雕花窗棂,为十五岁的女帝镀上朦胧金边。
昔日稚气已褪,如今这张脸初现倾国之姿——桃花眼尾天然晕着胭脂色,眼波流转时似春水映梨花,偏生瞳仁里藏着星子般的锐光。鼻梁秀挺如雪峰裁玉,唇瓣总是噙着漫不经心的笑,仿佛朱笔点破寒塘,漾开惊心动魄的艳色,镜中人已初具少女风姿,楚晏兮对镜簪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。
今日她特意着了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宫装,十二幅月华裙摆展开时,绣着的蝴蝶竟似要振翅飞出。
“陛下这身打扮...”沈疏桐捧着新春贺表进来时,话音戛然而止。丞相今日难得穿了绯色官袍,补子上的仙鹤衔芝纹在晨光里泛着银辉,玉冠下散落的几缕发丝衬得脖颈愈发白皙。
楚晏兮转身时裙裾旋出绚烂弧度:“丞相看孤新裁的衣裳可好?”她故意凑近,袖间暗香浮动,“尚宫局说这料子叫‘软烟罗’,走动时会有流光呢。”
沈疏桐垂眸避开她灼灼的目光,却见小女帝腕间戴着对翡翠叮当镯——正是去岁除夕她赠的新年礼。镯子随着动作轻响,像冰雪初融的溪流声。
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正在举行新春游艺。小太监们踩着高跷撒铜钱,宫娥们组成的踏歌队正唱《春晓曲》。楚晏兮拉着沈疏桐挤到投壶场边,非要与丞相比试。
“陛下若输了...”沈疏桐执起箭矢,指尖在孔雀翎羽上轻轻一捻,“需临摹完《兰亭序》。”
楚晏兮抢过雕花木箭:“那若丞相输了呢?”她突然踮脚,将箭尾的红缨系在对方玉带上,“就陪孤放一整日纸鸢!”
箭矢破空时,群臣的喝彩声惊飞了檐下雀鸟。沈疏桐的三支箭稳稳落入金壶,而女帝的最后一箭竟劈开丞相的箭羽,精准钉在壶心。
“这不算...”礼部尚书刚要开口,却被小女帝瞪了回去。
“孤赢了!”楚晏兮拽着玉带红缨将人拉近,“丞相可不许耍赖。”
阳光下,绯色官袍被扯出细微褶皱。沈疏桐无奈解下腰间玉佩递去:“臣先押此物为凭。”
午后梅园积雪未消,楚晏兮抱着手炉蹲在树下,看沈疏桐修剪梅枝。剪刀掠过枯枝的脆响里,忽然混进一句低语:“陛下可知民间夫妻新春要同食汤圆?”
小女帝抬头时,发间步摇勾住了梅枝。沈疏桐俯身为她解开发丝,冷梅香霎时将两人笼罩。“象征团圆。”丞相的呼吸拂过她耳畔,“就像...”
话未说完,楚晏兮忽然拈起落梅贴在她唇上:“这样算不算同食?”红梅映着绯色官袍,竟比胭脂还艳三分。
远处传来宫娥的笑语,沈疏桐后退半步,却踩碎了冰棱。踉跄间被小女帝扶住腰肢,鹅黄衣袖与绯色官袍缠作一团。
“丞相小心。”楚晏兮指尖掠过她后腰玉带,“若是摔了,孤的纸鸢可就没伴了。”
家宴设在暖香阁,地龙烧得满室如春。楚晏兮偷将酒杯换成甜酿,还是被沈疏桐察觉。丞相执壶斟茶时,袖口滑出段红绳——正是昨日女帝编的同心结。
“陛下若再饮酒...”她倾身过来整理杯盏,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臣只好学小时候喂药了。”
楚晏兮闻言耳根发热。七岁那年她拒喝苦药,确实是沈疏桐含了蜜饯渡给她。正恍惚时,乐坊忽然奏起《凤求凰》。舞姬水袖翻飞间,她感觉膝上多了块温热的杏仁糕。
“垫垫胃。”沈疏桐面不改色地布菜,指尖却在她掌心轻轻一划。案几下,两人的衣带不知何时系成了同心结。
子时守岁,楚晏兮赖在丞相值房不肯走。窗外爆竹震天,她趁机挤上沈疏桐的暖榻:“孤怕响动。”
沈疏桐无奈让出半幅锦被,却被小女帝连人带被搂住。守岁烛的火光里,楚晏兮发现对方中衣领口绣着细小的梅花,每朵花心都缀着金粉。
“这是...”
“臣家乡习俗。”沈疏桐别过脸去,“穿绣梅衣守岁,可保心想事成。”
楚晏兮忽然抽走她束发的玉簪。青丝泻落满枕时,窗外恰好升起万千烟火。在最亮的那朵金菊炸响时,小女帝飞快凑近,将吻印在丞相唇角。
“这也是孤家乡习俗。”她钻进锦被装睡,只露出通红的耳尖。
沈疏桐怔怔抚过唇角,那里还留着甜酿的香气。她轻轻将踢开的被角掖好,哼起一首江南童谣。歌声绵软温柔,像春水化开冰河。
大年初二的朝贺礼上,群臣都注意到异常。女帝频频望向镇国公主的袖口,而丞相的玉笏上系着陌生的赤金流苏。
当楚玥献上贺礼时,楚晏兮突然打断:“皇姑这匹云锦,倒是与去年梅苑失窃的料子相似。”
满殿寂静中,沈疏桐上前半步:“陛下记错了,那批料子臣已追回。”她展开袖中账册,某页朱笔圈注的位置,正好露出半朵梅花印。
退朝后,楚晏兮在廊下堵住丞相:“你早知道楚玥...”
“臣只是不想陛下新春动怒。”沈疏桐为她扶正九旒冕,指尖掠过鬓角时微微颤抖,“有些账,需得慢慢算。”
午后暖阳正好,两人终于如愿在太液池边放纸鸢。楚晏兮的蝴蝶纸鸢总栽跟头,气得跺脚时,沈疏桐从袖中取出只青鸾纸鸢。
“臣教陛下。”丞相站在身后引线,呼吸拂过她发顶。当纸鸢乘风而起时,楚晏兮发现鸾尾缀满细小金铃——正是她儿时摔碎的那串风铃改制的。
“阿疏姐姐...”她回头想说话,却撞进含笑的眼眸。春风拂过交缠的丝线,将清脆铃音送向云端。
日影西斜时,青鸾与蝴蝶在空中交颈缠绵。楚晏兮悄悄勾住丞相的小指:“明年新春,我们还这样过可好?”
沈疏桐望着天际交融的纸鸢,轻轻回握:“好。”
暮色中,两只纸鸢的投影重叠在宫墙上,像极了民间剪纸里的并蒂莲。而她们交握的手,在广袖遮掩下,终于十指相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