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城北门城头,虞战扶着冰冷的垛口,望着那支“流寇”队伍消失在西边的黑暗中。
“侯爷!”
身旁一名府军郎将喘着粗气,指着西边急切地道,
“流寇往西门去了!”
“西门守军不多,若是被他们趁虚而入,后果不堪设想!”
“咱们是不是应该立刻沿城墙追过去?”
虞战心中猛地一凛。
他哪敢继续再追?
万一大伙到了西门,撞见苏定方他们,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?
至于那些流寇,他们急着去找张阙,即便遇上苏定方,双方目标不同,料想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。
“不!”
虞战猛地一摆手,语气斩钉截铁,脸上露出深深的“忧虑”之色,
“此刻皇宫的安危,才是第一要务!”
他转过身,锐利的目光扫过城头上一众气喘吁吁的将领和士兵,沉声分析道:
“尔等想想,这伙流寇为何如此执着于攻打城门?”
“而且分明是在佯攻!”
“东门受挫,便转向北门,北门不成,又奔西门!”
“这分明就是‘声东击西’之策!”
“声东击西?”
那郎将一愣,有些不解。
“不错!”
虞战重重点头,声音愈发凝重,
“他们真正的目标,恐怕根本不是城门!”
“而是皇宫大内!”
“啊?”
众将闻言,都是一惊!
“侯爷此言何意?”
“尔等还不明白吗?”
虞战指着城外的黑暗,
“这伙流寇,只是诱饵!”
“他们的任务,就是吸引我等守军的注意力,将我们牢牢拖在城墙之上!”
他的声音陡然提高:
“而此时,恐怕早有一支精锐流寇,通过其他途径,甚至是勾结内应,比如那个张阙,已经悄悄潜入了城内!”
“他们真正的目标,是皇城!”
“是陈王殿下!”
“这......这可能吗?”
那郎将脸色发白,将信将疑道,
“皇城守卫森严,流寇岂能轻易潜入?”
“哼!”
虞战冷笑一声,
“若是平时,自然不可能!”
“但今夜,局势如此混乱!”
“谁能保证皇城守军之中,没有第二个张阙?”
“万一流寇里应外合,骤然发难,陈王殿下若有丝毫闪失,你我项上人头,乃至九族,够砍几次的?”
他的话,如同一盆冰水,浇在了众将的头上!
是啊,万一......万一皇城有失,陈王出事,那可是塌天大祸!
相比之下,西门是否被攻破,反而显得次要了!
就在众将面面相觑,被虞战说得心惊胆战之际——
“看!城里!”
一名眼尖的士兵突然指着城内方向,失声惊叫起来!
众人闻声猛地回头,只见洛阳城的东南方向,夜空中竟然腾起了冲天的火光!
浓烟滚滚,将那片天空都染成了暗红色!
那个方向,正是勋卫衙门和武库所在的区域!
“火!是武库方向!”
“天啊,真的着火了!”
城头顿时一片哗然!
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!
“不好!”
虞战心中暗喜,
“苏定方他们得手了!”
但脸上却瞬间布满了“惊怒”与“恐慌”!
他猛地一拍垛口,声音凄厉地吼道:
“看到了吗?看到了吗?!”
“武库火起!流寇已经进城了!他们开始动手了!”
“皇宫危矣!陈王危矣!”
“快!下城!所有人立刻下城!”
“随我火速赶往皇宫护驾!保护陈王殿下!快!快!”
虞战不再有丝毫犹豫,声嘶力竭地下达了命令!
他一把推开还在发愣的那名郎将,率先朝着下城的阶梯狂奔而去!
“快!跟上侯爷!保护皇宫!”
众将此刻也再无怀疑,武库那冲天的大火,就是最好的证明!
流寇真的已经在城里作乱了!
侯爷的判断完全正确!
皇宫才是最危险的地方!
他们纷纷招呼着手下,乱哄哄地跟着虞战,冲下了北门城楼,沿着街道,向皇城方向拼命跑去!
队伍刚离开北门没多远,还没到皇城,就在另一个方向,银库所在地,又是一道冲天的火柱腾空而起!
火光甚至比武库那边还要猛烈!
映照得半座洛阳城都如同白昼!
“银库也着火了!”
“完了,流寇这是要把洛阳给掀了啊!”
队伍中响起一片惊恐的叫声!
众人的心情更加沉重,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!
“连银库都敢抢,这伙流寇,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?皇宫,真的太危险了!”
所幸,北门距离皇城并不算太远。
在虞战的不断催促下,这支队伍,很快便看到了皇城那高大巍峨的宫墙。
洛阳皇城巍峨的宫门之外,火把摇曳,将虞战和他身后气喘吁吁的将士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。
空气中弥漫着远处飘来的焦糊味和一丝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。
高大厚重的宫门紧紧关闭,门楼上值守的禁卫军士兵盔甲鲜明,刀枪出鞘,警惕地注视着城下这群不速之客。
“快快开门!”
“我是冠军侯虞战,有紧急军情要面见陈王殿下!”
虞战按捺住心中的焦躁,朝着城头高声喊道。
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墙前激起阵阵回响。
片刻之后,宫门上方的阴影中探出一张苍老而刻板的脸。
那是一名身着深紫色宦官袍服的老太监,正是今夜值守宫门的首领太监郑公公。
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城下的情形,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响起:
“原来是冠军侯驾到。”
“侯爷恕罪,宫禁重地,夜深之时,无诏不得擅开宫门。”
“更何况,侯爷还带着这许多甲士,这……恐怕于礼制不合吧?”
“郑公公!”
虞战强压火气,指着皇城外东南方向那两处冲天的火光,急声道:
“军情紧急!你难道看不见吗?武库、银库接连火起!”
“分明是有大批流寇已潜入城内作乱!”
“本侯担心皇宫安危,特来护驾!”
“若因耽搁而致使陈王殿下有丝毫闪失,你担待得起吗?!”
“侯爷忠心,咱家自然省得。”
郑公公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腔调,
“但宫规如山,咱家也不敢擅专。”
“还请侯爷稍待,咱家这就派人速去禀报陈王殿下,请殿下的旨意。”
“若殿下准予放行,咱家立刻开门。”
“你……!”
虞战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!
“禀报陈王?那个七岁的小屁孩,他懂个屁啊!这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!”
但他也知道,在这皇城大内,这些阉人最是认死理,尤其是对待他们这些外臣,更是百般刁难,以彰显其权势。
硬闯是绝对不行的,那等同于谋反!
他只能强忍怒火,咬牙道:
“那就……有劳公公速去速回!军情如火,刻不容缓!”
“侯爷放心,咱家晓得轻重。”
郑公公慢悠悠地缩回了头,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虞战感觉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!
他不停地踱步,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宫门,耳朵却竖得老高,紧张地倾听着皇城四周的动静。
“苏定方,徐世绩,你们可千万要手脚利落点,拿完东西就赶紧撤啊!千万别按原计划,跑来烧什么皇宫了!尤其是……现在!千万别来!”
他最怕的就是苏定方他们不知宫内变故,依旧按计划带队前来“火烧皇宫”。
万一他们刚到,正好撞见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守在宫门口,那场面,简直不敢想象!
“那可就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,不是屎也是屎了!”
就在虞战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之时——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!
宫门上方再次出现了郑公公的身影。这一次,他的脸上却没了方才的从容,反而带着一丝惊惶之色!
“开门!快开门!”
郑公公尖声催促着手下:
“殿下有旨!宣冠军侯即刻入宫见驾!”
“咯吱吱——哐!”
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。
虞战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!
“总算是赶在出事前进来了!”
他立刻一挥手,带着手下,迅速而有序地涌入了宫门。
“郑公公,殿下如何?”
虞战一边快步往里走,一边低声问道。
郑公公擦着额头的冷汗,心有余悸地道:
“殿下被城里的大火和喊杀声给吓坏了,哭闹不止,直嚷着要见冠军侯!”
原来,是那个七岁的陈王被吓得六神无主,把他这个天下无敌的冠军侯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!
“嗯!”
虞战心中了然,不再多问。
他立刻转身,对身后的韩猛、程咬金还有几名府军将领下令道:
“你们立刻带人接管皇宫各门的防务!”
“将所有原有守军,暂时编入你等麾下!”
“末将遵命!”
韩猛他们抱拳领命,立刻带领大部分士兵迅速奔向皇宫的各个要害位置,接管防务。
很快,皇宫的守卫力量便牢牢控制在了虞战的手中。
“这下,总算是安全了,至少在这皇宫之内,我说了算!”
“尔等在此等候。”
虞战对留下的几十名亲兵吩咐了一句,然后整理了一下衣甲,对郑公公道:
“有劳公公带路,本侯这就去觐见殿下。”
在郑公公的引领下,虞战快步向陈王所在的寝宫走去。
洛阳皇城深处,丽正殿灯火通明,却弥漫着一种恐慌不安的气氛。
数十名太监宫女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围在一张宽大的龙凤榻前,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和无助。
榻上,年仅七岁的陈王杨侑正蜷缩在被褥中,吓得哇哇大哭,小小的身子不住地发抖。
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,却又束手无策,只能围着床榻干着急。
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——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!
紧接着,殿门被“哐当”一声推开!
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外的光,大步流星地踏入了殿内!
正是冠军侯虞战!
“侯爷!是冠军侯!侯爷您可算来了!”
“殿下……殿下快看,冠军侯来了!”
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,所有太监宫女顿时发出一片如释重负的惊呼!
他们自动让开一条通路,用充满期盼和敬畏的目光望着这位如同战神般降临的男人。
虞战目光如电,迅速扫过殿内情况,最后落在了龙榻上那个哭成泪人的小小身影上。
他脸上的肃杀之气瞬间收敛,化为一种沉稳而令人安心的神情。
他快步走到榻前,微微躬身,沉声道:
“臣冠军侯虞战,护驾来迟,让殿下受惊了!”
杨侑一看到虞战,哭声猛地一停,如同看到了最亲近的依靠,立刻从被窝里伸出两只小手,带着哭腔喊道:
“虞叔叔!虞叔叔!”
原来,在这深宫之中,虞战的“英雄形象”早已被这些太监宫女们添油加醋地灌输给了陈王。
在他们口中,冠军侯虞战是能一拳打碎山岳、一声大喝吓退百万敌兵、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般的无敌战神!
是天下最厉害的大英雄!
在这个年幼的孩子心中,虞叔叔就是安全和力量的化身,是他的大靠山!
看着杨侑那充满依赖和期盼的眼神,虞战心中不由得也软了一下。
他不再犹豫,上前一步,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,将那个柔软而轻颤的小身体从龙榻上抱了起来,稳稳地搂在了自己坚实的臂弯里。
那冰凉的玄甲,似乎也因为这个小人儿而有了温度。
“殿下莫怕,莫怕……”
虞战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语气,轻轻拍着小陈王的后背,声音低沉而有力,仿佛带着一种魔力:
“有虞叔叔在,谁都伤害不了你。”
“外面不过是一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在捣乱,虞叔叔已经派兵去收拾他们了。”
“很快,就会没事的。”
感受到虞战怀中传来的坚实暖意,听着那沉稳自信、仿佛能驱散一切恐惧的声音,杨侑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。
他沉重的眼皮慢慢耷拉下来,激烈的哭泣变成了细微而断续的抽噎。
最终,连抽噎声也渐渐止息,只剩下平稳悠长的呼吸——
他终于在虞战令人安心的臂弯里,沉沉睡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