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望星湖面上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,如同轻纱般笼罩着沿岸的垂柳与湖心的小亭。空气里浸透着植物与湖水混合的清润气息,偶尔有早起的鸟儿掠过水面,留下一圈圈细微的涟漪。
胡璃沿着湖岸熟悉的路径慢跑,脚步声在静谧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。她习惯用这种方式开启新的一天,让思绪在规律的呼吸和身体律动中逐渐苏醒。跑到靠近兰蕙斋的那段路时,她远远看见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正倚在湖边的石栏上,面朝湖水,手里似乎捧着一本线条流畅的硬壳笔记本。
是乔雀。
胡璃的脚步下意识地放轻、放缓。她认出乔雀手中那本笔记本,正是昨天在墨韵楼短暂交谈时,对方用来记录灵感的那本。乔雀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针织衫,下身是简单的深色长裤,晨风偶尔拂过她额前的碎发,她似乎浑然未觉,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时而低头书写,时而抬眼望向湖面某处,目光沉静而专注。
胡璃本不欲打扰,准备像往常一样悄然跑过。然而,就在她经过乔雀身后不远时,乔雀恰巧微微侧身,似乎想换个倚靠的姿势,视线不经意间便与胡璃的对上了。
那一瞬间,乔雀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,随即化为一种介于点头与微笑之间的、极为克制的礼貌表情。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。
“早。”胡璃停下脚步,主动打了声招呼,气息因刚才的跑步而略显急促。
“早。”乔雀的回应简短,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。
短暂的沉默。两人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,空气里只有微风和湖水的细微声响。
“在……写生?”胡璃的目光落在对方合上的笔记本上,想起昨天关于山水画与古籍笔迹的交谈,便找了个最可能的切入点。她的问话很轻,带着不确定的试探,生怕冒犯了对方显然正在进行的私人时刻。
“不算。”乔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本子,指尖在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,“只是记录一些……感觉。”
她的用词很模糊,但胡璃似乎能理解。眼前的湖光、水汽、未散的晨雾,以及这片空间独有的宁静,确实很难用单纯的“写生”来概括。
“这里的早晨,很安静,适合想事情。”胡璃接话道,语气平和自然,像在陈述一个两人都知晓的事实。
“嗯。”乔雀应了一声,视线重新投向湖面,过了一会儿,才补充道,“比图书馆开馆前更安静。”
这算是延续了昨天在墨韵楼那种关于“空间”与“氛围”的间接交流。胡璃感觉到一种微弱的、试图延续对话的信号,虽然这信号依旧微弱且转瞬即逝。
“图书馆这个时候,应该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做开馆准备了。”胡璃顺着她的话说下去,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缓,“有次我去得早,隔着玻璃门看到他们在整理推车上的书籍,动作很轻,像在完成一种仪式。”
乔雀转过头,看了胡璃一眼,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极淡的、类似认同的情绪闪过。“仪式感……”她低声重复了这三个字,像是品味着什么,但没有继续说下去。
对话似乎又走到了一个需要寻找新话题的节点。胡璃并不觉得尴尬,这种间歇性的沉默在她们之间似乎是一种常态。她抬手理了理被汗沾湿的鬓角,准备道别。
“我差不多跑完了。”她说。
乔雀点了点头,重新将目光投向湖面,姿态恢复了之前的沉静,仿佛刚才短暂的交谈只是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,涟漪散去,湖面复归平静。
“再见。”胡璃说道,然后重新迈开脚步,沿着湖岸继续向前跑去。
跑出一段距离后,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。乔雀依然站在原处,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清瘦而独立,笔记本再次被打开,她低着头,重新沉浸到那个属于她自己的、由线条、文字和感觉构成的世界里。
胡璃转回头,加快了步伐。晨风拂过脸颊,带着湖水的凉意。她想起昨天在墨韵楼,乔雀提到那本古籍笔记里“未完成的叙事故意留出的空白页”,心中莫名地动了一下。刚才那短暂的交集,似乎也像那空白页一样,留下了一些未竟的、可供想象的东西。它们很轻,很淡,如同这湖上的晨雾,太阳出来便会散去,但在散去之前,确实曾短暂地存在过。
她跑向五味轩的方向,想着该去吃早餐了,凌鸢和沈清冰大概也快起床了。新的一天,在清墨大学,就这样以一种平和而寻常的方式,缓缓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