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节的气氛彻底散去,积雪化尽,泥土变得松软,空气中弥漫着万物复苏的湿润气息。
大青村乃至整个青川县,都进入了春耕备耕的忙碌时节。
沈家的春耕任务比往年更重。
除了照常种植赖以生存的水稻外,还要分出大半精力来试种沈宁玉带回来的红薯。
赵大川作为新上任的村长,既要统筹全村春耕用水、协调畜力,又要操心自家田地,忙得脚不沾地。
沈宁玉自然是沈家红薯种植的“总工程师”。
她将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了村里,仔细指导家人如何切块催芽、如何起垄施肥、如何把握种植深度和间距。
“娘,二爹,芽眼一定要朝上,不能埋太深,不然苗子钻不出来。”
她穿梭在田埂间,声音清亮,讲解耐心。沈家众人对她已是全然信服,严格按照她的吩咐操作。
就在这时,一道月白身影出现在了田边。
谢君衍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地里,他挽起了广袖,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,很自然地拿起一把锄头,对正在费力刨垄的沈石道:
“三哥,我来试试。”
沈石一愣,看着他那双修长白皙、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手,有些迟疑:
“谢公子,这……这粗活怎好劳烦您……”
“既是一家人,何分彼此。”
谢君衍语气平淡,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。
他接过锄头,动作起初略显生疏,但很快便掌握了诀窍,下锄精准,起垄的效率竟比沈石还高,而且垄形笔直平整,堪称标准。
沈宁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。
这家伙,居然真的会干农活?
还干得不错?
谢君衍感受到她的目光,抬头对她微微一笑,额角有细微的汗珠,在春日阳光下闪着光。
他没说话,但那眼神仿佛在说:“看,为夫还是有点用的。”
沈宁玉心头莫名一动,别开脸,继续去指导五哥沈书处理薯种,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一下。
有了谢君衍的加入,沈家春耕的速度快了不少。
他不仅力气大,效率高,而且极其聪明,沈宁玉说过一遍的要点,他就能完美执行。
忙碌间隙,四哥沈风寻了个空档,凑到沈宁玉身边,压低声音说:
“六妹,有件事我得跟你说说。小草姐最近……老是旁敲侧击地问红薯的事,那眼神,感觉不太对劲。她好像觉得这东西能换大好处似的。”
沈宁玉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她可不敢小瞧人的嫉妒之心。
四哥机灵,他的感觉多半没错。
杨小草既然起了心思,肯定不会轻易放弃。
让她继续留在沈家,就像埋了颗不定时的炸弹,万一她真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,后果不堪设想。
直接赶走不太现实,也容易激化矛盾,但必须提前防备,把风险扼杀在源头。
她可不想像某些穿越小说里写的那样,等对方酿成大祸再去挽救打脸,那太被动了,损失也可能无法挽回。
“四哥,谢谢你告诉我。你这几天多留意着她点,但别让她察觉,也别起冲突。”
沈宁玉迅速做出决定,“这事我来处理。”
她立刻找到正在指挥浇水的大爹赵大川,将他拉到一边,神色严肃地说:
“大爹,有件要紧事。关于红薯,我有个想法,必须马上做。”
赵大川见女儿神色凝重,也认真起来:
“玉姐儿,你说。”
“大爹,您是村长,咱们不能等着别人来打听,甚至来偷。
我想,咱们得主动出击,把这事放到明面上,但又要掌握好分寸。”
沈宁玉思路清晰,“您现在就召集村里几位有威望的长者,还有左邻右舍,就跟大家说:
咱们家今年试种一种新的作物,是您女儿——也就是我这个九品农事顾问——
从外面发现的,据说可能比寻常杂粮顶饱,但具体产量如何、能不能成,完全没把握。
所以咱家拿出一半的田地冒险试试,成功了,算是给村里多个活命的门路,将来大家愿意可以跟着种;
万一失败了,损失咱家自己扛着,绝不连累乡亲。
这样一来,大家的好奇心满足了,也知道这是有风险的,是咱家在为大家探路,就算有人想打歪主意,也得掂量掂量乡亲们的看法。”
赵大川一听,眼睛亮了:
“好主意!既占了先机,又堵了小人嘴!还能落个好名声!我这就去办!”
很快,赵大川就在田头把这话跟聚拢过来的村民说了。
村民们一听,议论纷纷。
有好奇的,有感激的,毕竟沈家上次水稻良种让大家得了实惠,也有担忧的:
“大川啊,一半地都种这个,万一……你们一家子吃啥?”
赵大川憨厚一笑:“多谢老哥惦记!不过咱家玉姐儿说了,做事不能光想自己。
这东西要真成了,可是能救命的!值得赌一把!大家就当看个热闹,成不成,到时见分晓!”
这话说得敞亮,赢得了大多数村民的理解和支持。
大家都看着沈家那一片已经下种的红薯田,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和善意,即便有个别心思浮动的,在这种公开透明的氛围下,也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了。
杨小草也在人群中,听到赵大川的话,脸色变了几变。
沈家这一手,等于把红薯的事半公开了,她再想私下搞小动作,难度就大了,而且容易成为众矢之的。
她咬着唇,心里又气又恨,却无可奈何。
安抚了村里,沈宁玉并未放松。
她知道,最关键的还是官方层面。
第二天一早,她便动身去了县城县衙,求见裴琰。
在廨房内,沈宁玉恭敬行礼后,直接禀明来意:
“裴大人,下官今日前来,是有一事需向大人报备。”
“何事?”
裴琰放下公文,看向她。
“回大人,下官家中今年试种了一种新的作物,名为‘红薯’。”
沈宁玉语气平稳,措辞谨慎,“此物乃从路过行商之人那里偶然所得,据说块茎可食,能果腹。
但具体习性、产量一概不知。
下官既蒙陛下恩赐‘农事顾问’虚衔,深感责任重大,故说服家人,拿出部分田地冒险试种,意在验证其是否适合本地水土,能否为应对粮荒多添一分可能。
因是试种,结果难料,故不敢妄言功效,特先向大人报备。若成功,再详细禀报;若失败,亦算积累经验,以免误导旁人。”
她这番话,滴水不漏:强调了是“试种”、“冒险”,结果“难料”,只报备“可能”,不承诺任何产量。
既履行了“农事顾问”的职责,提前报了备,占据了主动,又给自己留足了余地。
裴琰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审视和一丝赞赏。
他自然听得出这番话里的谨慎和聪明。
如今各地都在寻求增产之法,沈宁玉主动试种新作物,无论成败,这份心总是好的。
而且她如此早地报备,也显得坦荡。
“嗯,有心了。”
裴琰微微颔首,“既如此,便好生试种,详细记录生长情况。若有进展,随时来报。”
“是,下官遵命。”
沈宁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。有了官府的备案,就算将来杨小草或者其他人想去告发什么“私藏高产作物”,她也有话可说——她早已报备在案,是在为朝廷试种!
做完这一切,沈宁玉才稍稍安心。
返回大青村的路上,她看着道路两旁忙碌的春耕景象,心中暗忖:危机暂时化解,但杨小草不能再留在家中了。
得催促母亲尽快落实帮她立女户的事,让她搬出去。毕竟,只有千日做贼,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