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节的热闹气儿尚未完全散去,但沈家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节奏。
积雪消融,露出湿润的泥土,预示着春耕不远。
这日午后,阳光正好,沈秀寻了个空,将沈宁玉叫到了自己屋里,顺手关上了房门。
屋内就母女二人,气氛顿时变得有些不同。沈宁玉心下微动,大约猜到了母亲要谈什么。
沈秀拉着女儿在炕沿坐下,仔细端详着她。
不过十三岁的年纪,眉眼间却已褪尽了孩童的稚气,沉静从容得时常让她这个做娘的都感到惊讶,甚至有时会觉得看不透。
欣慰之余,又难免添上几分担忧。
“玉姐儿,”
沈秀开口,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,“眼瞅着你就十三了,有些事,娘得跟你商量商量。”
“娘,您说。”沈宁玉乖巧应道,心里已开始飞速盘算。
“就是……你那终身大事。”
沈秀叹了口气,眉宇间染上愁绪,
“咱们云朝的规矩,你是知道的。女子满十八,必得娶满三夫,否则那罚银一年比一年重,寻常人家根本负担不起。
虽说你如今有了功名,还有个虚衔领着俸禄,但终究是件大事,得早早打算起来。”
她顿了顿,观察着女儿的神色,继续道:
“娘知道你有主意,心思也大,未必乐意被这规矩束缚。但律法如此,咱们小门小户的,拗不过。
娘和你爹爹们的意思,是趁着这两年,好好相看相看,寻那老实本分、知根知底、能踏实过日子的,先定下来。
免得临到头,被官府胡乱指配些不知根底的人,那才叫糟心。”
沈宁玉安静地听着,心中并无太多波澜。
这事她早有心理准备,只是现代人的灵魂让她对“娶三夫”这件事始终有种荒谬感。
沈秀见她不出声,以为她害羞或是抗拒,便又温声道:
“还有……那位谢公子。他……他当真是你登记在册的夫郎?”
这件事始终像块石头压在她心里。
县令来访那日,谢君衍一句“内子”简直石破天惊,后来虽被含糊过去,但自家人关起门来,总得问个明白。
沈宁玉知道这事瞒不住,也不想再瞒,遂点了点头:
“娘,是真的。当时情况特殊,他急需一个安身立命的身份养病,而我……
也需要一个人先占住名额,便做了场交易,去了县衙登记。此事是女儿自作主张,请娘责罚。”
她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,略去了灵泉水的关键。
沈秀虽然早有猜测,但得到女儿亲口确认,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,脸色白了白:
“你、你这孩子!这么大的事!那谢公子……他看着就不是一般人,这将来可如何是好?若是他家里找来……”
“娘,您别担心。”
沈宁玉握住母亲的手,语气镇定,
“谢君衍他……目前并无恶意,也承诺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。这名分于我而言,眼下利大于弊,至少挡了许多不必要的觊觎。
至于将来……车到山前必有路,若他日他想离开,或是另有打算,我们再想办法解除这婚约便是。
即便解不了,无非就是多个名分,互不干涉罢了。”
她顿了顿,看着母亲担忧的眼睛,说出自己的想法:
“所以,娘,关于相看夫郎的事,暂且不急。
就算到了十八岁要罚银,女儿如今抄书(实际写话本),领俸禄,那罚银……虽然重,但女儿自己也承担得起。
最多也就是延三年,咱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寻摸真正合适的人,不必为了凑数而将就。”
沈秀被女儿话中透露出的财力惊了一下,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女儿这份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掌控感。
她忽然意识到,女儿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处处呵护的小丫头了。
“可……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。”
沈秀忧心道,“女子终究还是要有个依靠,要有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。”
“娘,依靠未必非得是夫郎。”
沈宁玉微微一笑,
“女儿自己能立得住,才是最大的依靠。至于知冷知热,有娘爹爹们和哥哥们,有真心相待的家人,不比那为了律法而凑在一起的陌生人强吗?”
沈秀张了张嘴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。
女儿的话听起来离经叛道,细想却又不无道理。她最终叹了口气:
“罢了,你从小就主意正。既然你这么说,娘和你爹爹们就再等等看。
只是那谢公子……你既已与他有了名分,若他真心留下,等您满十五及笄后,这婚礼总还是要办的,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明不白。”
沈宁玉对此不置可否,只是含糊应道:
“到时再说吧,娘。”
她心里想的是,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。谢君衍那个人,变数太大。
见母亲眉头仍未舒展,沈宁玉适时转移了话题:
“娘,开春在即,有件紧要事得先办。我带回的那些红薯,产量极高,耐旱饱腹,是应对荒年的好东西。
咱们自家地里得赶紧种上,若是收成好,明年就能在村里乃至更远的地方推广开来,这可是大功德一件。”
提到正事,沈秀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来,连连点头:
“这事你大爹上心着呢,地都预留好了,就等你吩咐何时下种。”
“好。还有一事,”
沈宁玉神色认真起来,“关于这红薯的种法和高产之事,眼下必须对外保密,特别是对杨小草。”
沈秀一愣:“小草?她怎么了?”
“娘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”
沈宁玉压低声音,“小草姐姐心思活泛,她眼见着我们日子渐渐好过,心里难免有自己的算计。
这红薯是咱们的底牌和未来的依仗,万一被她不经意说出去,或是被有心人套了话,引来不必要的麻烦,甚至觊觎,就得不偿失了。
所以,等红薯成熟时,如果我不在家,切记先通知我,我另有安排,确保万无一失再收获。”
沈秀闻言,神色也凝重起来,仔细一想,确实如此。她点头应下:
“娘知道了,会叮嘱你大爹和哥哥们,定会看管好,收获前必先告诉你。”
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,沈宁玉松了口气,又想起杨小草的归宿,问道:
“娘,对了,对小草姐姐,家里日后有什么打算?她快十七了吧?”
提到杨小草,沈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和决断:
“本来……你大爹是想着,她若安分,给你二哥、三哥、四哥中的一人或几人做妻主,也是条出路。
你这三个哥哥,模样周正,人也勤快,配她也不算委屈。可这段日子看下来,这丫头的心思……似乎并不在他们身上。”
沈宁玉默默点头。以她现代人的眼光看,她那三个哥哥其实长得都不错,是那种阳光健气型的帅哥,只是比起谢君衍、裴琰那种级别的美男子,在气质和精致度上确实有差距。
杨小草见识了裴琰那样的,心里有了比较,看不上她哥哥们,她虽觉得有点膈应,但也能够理解少女那点爱颜色的心思。
沈秀叹了口气,继续说道:
“既如此,强扭的瓜不甜。你大爹前些日子去县里打听过了,流民可以登记户籍,还能领些微薄的安置费。
若是自立女户开荒,头三年田地不用交税。
我跟你大爹、二爹、三爹商量了,打算在村里给她寻个便宜的小屋子,帮她立个女户,再分一小块边角地让她自己开荒过活。
至于夫郎……她若自己有心仪的人选,或是有那愿意跟她一起过日子的男子,便由她去。若没有,也只能看她自己造化了。咱们仁至义尽便好。”
沈宁玉听了,觉得这安排也算合理,给了杨小草一条自主的路。
“娘,替她找夫郎的事,您问过她自己的意思吗?若她不愿意,还是别勉强得好。”
她可不想最后弄出怨偶,或者杨小草将来过得不好又怨怪沈家。
“这是自然。”
沈秀道,“肯定得问她自个儿。若她不愿,咱们绝不插手。该尽的道义尽了,往后如何,就看她自己了。”
母女二人在房中又细说了许久,直到日头西斜。
当晚,沈秀便将与女儿商量的结果,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大川、孙河和林松。
赵大川对红薯保密之事高度重视,拍着胸脯保证会看管好田地;对于杨小草的安排,他虽然觉得有些可惜没能给儿子们促成婚事,但也认同强求无益,同意按沈秀说的办。
孙河心思细腻,更担忧沈宁玉的婚事,觉得谢君衍虽好却太过莫测,劝沈秀还是要暗中为女儿留意其他可靠人选。
林松则更看重沈宁玉的学业和前程,认为她既有主见,便应尊重她的选择,当务之急是确保红薯试种成功,这可是功德一件的大好事。
房间里的讨论声低低持续了很久,烛火摇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