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功试枪和初次垂钓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,大自然便以更迅猛的姿态,宣告了季节更迭的真正力量。
连续几个白天,正午的阳光变得灼热,几乎让人忘记这是北方的春天。
山谷向阳面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,露出下面潮湿深褐的泥土和去秋腐烂的厚厚草甸。
融雪汇成无数细流,顺着山坡沟壑汩汩而下,最终注入那条横穿谷地的小河。
起初,河水只是变得浑浊,水位略有上涨。但两天后的一个夜里,陈默被一种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惊醒。
那不是风声,是水声。磅礴、汹涌,仿佛无数巨石在水底滚动。
陈默立刻起身,披上衣服,拿起手电冲出木屋。眼前景象让他心头一紧。
白天还只是略显湍急的小河,此刻已完全变了模样。
河面宽度暴涨了近一倍,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木、枯草、甚至动物的尸体,以惊人的速度奔腾而下,撞击着两岸的岩石,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。
水位离他们营地所在的这块高地边缘,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了,而且还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。
春汛。融雪加上可能的上游降水,引发了山洪。
陈默立刻回屋,叫醒(其实已经被水声吵醒)平安,迅速将最重要的物资——武器背包、弹药箱、急救药品、剩余的压缩饼干和奶粉、那坛黄豆、以及所有工具——打包,搬到地势最高的那间“工坊”木屋(虽然漏雨,但位置最高)。
六六和咪咪似乎也感到了危险,不安地跟着他来回跑动。
然后,他将越野车发动,开到工坊木屋旁相对最干燥的高处,车头对着可能撤离的山谷上方路径。
做完这一切,陈默站在车边,看着脚下不远处怒吼的洪水,心中一阵后怕。
如果他们当初把营地选得离河再近一些,或者没有这个地势稍高的废弃林场……后果不堪设想。
这一夜无人安眠。
陈默抱着陈平安,和衣坐在工坊木屋干燥的角落里,六六守在门口,咪咪蜷在唯一的破箱子上。
耳朵里充满了洪水的咆哮,鼻端是浓重的水腥味和泥土气息。
手电光偶尔扫过窗外,只能看到一片翻滚的浊黄。
洪水在黎明前达到了顶峰,水位几乎与高地边缘齐平,浑浊的浪花甚至拍溅到了越野车的轮胎。幸运的是,没有再上涨。
天亮后,洪水开始缓慢退去,但河水依然汹涌浑浊,河岸被冲刷得面目全非,他们之前下地笼的回水湾已完全消失,岸边的树木有的被冲倒,有的挂满了上游带来的垃圾。
损失是显而易见的。那两个宝贵的地笼连同固定它们的绳索和树根,早已不知所踪。他在岸边尝试垂钓的浅滩也被彻底改变,堆积起厚厚的泥沙和杂物。
“工具没了可以再找,人没事就好。”陈默看着狼藉的河岸,低声自语,像是在安慰自己,也像是在教导怀里的陈平安。
春汛带来的不仅是破坏,也提醒他自然力量的无常与暴烈。
洪水退去后的几天,营地周围一片泥泞。
陈默花了很多时间清理冲刷到附近的杂物,重新加固被水流动摇的屋基(用石头和泥土)。
他也在洪水过后相对平静的河边,尝试用剩下的渔线和钓钩重新垂钓,但收获寥寥——洪水惊吓了鱼群,水质也尚未澄清。
食物储备开始显出压力。地笼没了,钓鱼效率低下,捕兽夹的收获也不稳定(融雪后动物活动范围变大)。压缩饼干和黄豆的消耗需要更精确的计划。
这天下午,处理完必要的杂务后,陈默带上望远镜、指南针、笔记本和一把手枪(弹夹分离,小心携带),再次爬上了山谷侧面的最高点。
六六这次跟了上来,在他脚边警惕地巡视。
站在这里,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和远处层层叠叠、已染上淡淡新绿的山峦。
洪水退去后的河流像一条疲惫的黄蛇,蜿蜒在谷底。
他们的几栋小木屋,在广阔的山林背景下,显得渺小而脆弱。
陈默举起望远镜,没有再看脚下的营地,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山谷的上游,投向了更深处的大兴安岭腹地。
洪水是从那里来的。
那里有更多的水,更茂密的森林,也可能有更丰富的资源,以及……更隐蔽、更安全、更适宜长期生存的地点。
陈默的思路清晰起来。
当前这个林场营地,优点是现成的遮蔽所,靠近水源(虽然不稳定),地形相对熟悉。但缺点同样明显:位置偏外,靠近旧人类活动痕迹(林场),易受春汛威胁,侧面山坡靠近山林易遭野兽窥伺,周围的猎物和可采集资源经过一冬消耗已显匮乏。
是时候认真考虑向深处迁徙了。不是盲目逃亡,而是有计划的战略转移。
他需要一个新的定居点,理想中应该具备:
1. 地势更高、更稳:避开山洪河道,最好在山的阳面中上部,有稳定泉眼或溪流,而非大河旁。
2. 更加隐蔽:远离任何旧的伐木道、防火道或人类建筑遗迹,深入普通人迹罕至的区域。
3. 资源丰富:周围有良好的狩猎场(动物足迹、栖息地)、潜在的可开垦向阳坡地、可食用的植物资源、以及易于获取的建材(木材、石头)。
4. 易于防守:入口狭窄或隐蔽,有天然屏障,视野相对开阔便于预警。
这需要侦查。他不可能带着平安和全部家当盲目深入。他需要先进行几次侦察性探索。
计划在脑海中成形:
· 第一次侦察:沿山谷上游方向,徒步深入一天往返的距离,绘制粗略地图,标记水源、地形、危险区域和潜在路径。
· 后续侦察:根据第一次结果,选择最有希望的方向,进行更深入的探查,可能需要在野外过夜(搭建临时庇护所)。
· 确定地点:找到理想区域后,再筹划如何分批、安全地转移物资和人员。
这将是比搜刮县城更艰巨、更考验野外生存技能的任务。他需要更好的装备:更结实的鞋子(现在的雪地靴在泥泞山路不便)、更适合徒步的背包、更多的绳索、更精确的地形判断能力。
他看向脚下正仰头望着他的六六。或许,可以试着训练六六担任侦察时的警戒和前导?狗的嗅觉和听觉在某些方面比人强。
他又望向营地方向,仿佛能看到木屋里正在玩耍的平安和慵懒的咪咪。迁徙意味着风险,意味着离开已经熟悉的“家”,意味着一切从头开始建设。但如果不走,困守在这个潜力有限、风险渐增的河谷营地,未来的冬天可能会更加艰难。
夕阳西下,将连绵的山脉染成金红。春风拂过,带着远方森林苏醒的气息和湿润泥土的味道。脚下的大地仿佛在呼吸,在膨胀,充满了野蛮生长的力量。
陈默收起望远镜,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孕育了洪水也滋养了他们一冬的河谷,转身向营地走去。步伐坚定。
安逸的适应期结束了。获取武器只是掌握了防御的盾与矛。
现在,他需要主动出击,去探索,去选择,去为这个小群体寻找一个真正能够长久立足、繁衍生息的“应许之地”。
大兴安岭的春天,既是危机,也蕴藏着无尽的可能。而他,即将踏入这片可能性的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