结束主旨演讲的赵云笙,正被一小群意犹未尽的与会者簇拥着。
他面带得体的微笑,应对自如,但全部的感知却像一张细密的雷达,无声地越过簇拥的人群,精准地捕捉着两个方向的信息流。
一个是李言之。
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,即使隔着人流,也带着昨夜残留的温度和方才台上隐秘默契的灼热。
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人能察的笑意掠过赵云笙的唇角。
另一个,则是李言淳。
那位李氏集团的掌舵人并未靠近,只是闲适地站在不远处的核心圈层里,指尖夹着香槟杯,与身旁的政要浅谈低笑,仿佛方才那个意味深长的举杯致意只是旁人错觉。
但赵云笙知道不是。
李言淳的认可,从来不是轻飘飘的赞许,而是一种冰冷的估值后的结论——「勉强配得上」。
这已是这位苛刻的评判者所能给出的、近乎最高的评价,带着施舍般的姿态,却又重若千钧。
赵云笙面上依旧与一位资深建筑师探讨着本土材料的应用,心思却已飞速流转。
李言淳的默许,是一把双刃剑。
它暂时挪开了横亘在他和李言之之间最巨大的障碍,却也意味着,从此刻起,他正式进入了李氏的视野,未来的一举一动,都将被放在更严苛的放大镜下审视。
“赵先生的观点真是令人耳目一新,”一位女士微笑着递上名片,“希望日后有机会合作。”
“是我的荣幸。”赵云笙收回心神,含笑接过,动作流畅自然。
就在这时,李言之终于摆脱了身边的交谈圈,看似随意地朝饮品区走去,路径恰好经过赵云笙附近。
两人错身的瞬间,没有任何眼神交流,仿佛只是会场中两个不相干的陌路人。
但赵云笙垂在身侧的手,小指几不可察地、极其快速地勾了一下李言之自然摆动的手背。
只是一个瞬间的、微乎其微的触碰,比羽毛更轻,却比电流更迅疾。
李言之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,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改变,唯有耳根后悄然漫上的一抹极淡的绯红,泄露了天机。
他端起一杯苏打水,指腹用力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。
赵云笙则继续与旁人交谈,语气平稳,逻辑清晰,仿佛刚才那个大胆的挑衅从未发生。
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、于刀尖上偷欢的刺激感,让昨夜的激情与今日演讲成功的亢奋交织发酵,催生出一种更浓烈的、想要靠近、想要触碰、甚至想要破坏什么的渴望。
茶歇时间即将结束,人群开始重新流向会场。
李言之率先回到嘉宾席坐下,目光平视前方,一副认真等待论坛继续的模范模样。
赵云笙也被主办方引导着入座。
李言淳最后一个不疾不徐地走回第一排中央的位置,落座时,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身旁正襟危坐的弟弟,又掠过隔了几个座位、同样一脸专注的赵云笙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优雅地交叠起双腿。
论坛主持人的声音再次通过音响设备清晰地传遍整个会场,所有的窃窃私语逐渐平息,气氛重新变得严肃而专注。
…… 论坛终于在热烈而持久的掌声中落下帷幕。
人群如退潮般缓缓散去,带着汲取的新知、潜在的合作机遇或是未尽的思考,三三两两地散入云山秘境苍翠而静谧的暮色之中。
赵云笙婉拒了几拨人的晚餐邀约,独自一人走到了主会场外的观景平台。
远处,层峦叠嶂的山脉在夕阳下勾勒出温柔的黛色轮廓,山风带着沁人的凉意,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、来自会场内的燥热与喧嚣。
巨大的成功带来的亢奋渐渐平息,一种更深沉的、带着重量感的疲惫,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,悄然浮上心头。
他扶着冰凉的木质栏杆,望着脚下那片即将被开发的、蕴藏着无限可能也充满了挑战的土地,恍惚间,仿佛看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影子。
曾几何时,摇摇欲坠的“盛世”也只是一个图纸上的梦想,拥挤在租来的狭小办公室里,混合着打印机的墨粉和外卖的味道,呼吸着的都是生存的压力。
每一个项目都需拼尽全力去争取,每一笔款项都要精打细算,通宵达旦的画图、修改、说服客户、应对审查……
那些被咖啡渍浸透的无数个不眠之夜,那些被甲方反复蹂躏的方案,那些资金链即将断裂的惊心动魄,还有团队伙伴们疲惫却依旧亮着光的眼睛……
他想起自己最初选择建筑这个行业的初心。也许是为了今日的掌声与光环,为了打造一份能永久留存的事业;
或许是想为这座城市留下一点什么,一些比生命更长久的东西,一些……能让人感到幸福与安宁的空间。
然而现实总是一次次教会他,理想的实现,需要踩着现实的荆棘。
他学会了谈判,学会了周旋,学会了在原则与妥协之间寻找那条狭窄的缝隙,学会了用坚硬的铠甲包裹住内心那份或许从未熄灭的柔软。
甚至,走到了不得不亲手为“盛世”寻找买家的地步。
那份“绝密-出售评估”报告冰冷的触感,似乎还残留在指尖。
一路踉跄,几经浮沉。个中艰辛,如鱼饮水,冷暖自知。
山风更劲了些,吹动他额前的发丝。
他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,试图将那些翻涌的回忆压下。
就在这时——
一具温热的身体毫无预兆地从身后贴近,紧接着,一双手臂有力地环住了他的腰,将他紧紧拥入一个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怀抱。
赵云笙的身体猛地一僵,瞬间绷紧的神经和肌肉,却在嗅到那缕清冽干净的、独属于某个人的气息时,又骤然松弛下来,彻底放弃了抵抗。
是李言之。
他没有回头,只是任由自己向后靠进那个怀抱里,仿佛漂泊已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。
后背贴合着对方的胸膛,甚至能感受到衬衫下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。
李言之没有说话,只是收紧了手臂,下巴轻轻抵在赵云笙的肩窝,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微凉的耳廓。
这个拥抱来得突然,却恰到好处。像一个无声的认可,一个温暖的庇护,将他从那些沉重孤独的回忆里打捞出来。
所有的坚强、所有的伪装,在这一刻土崩瓦解。
疲惫感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来。赵云笙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了身后的人。
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,在空旷无人的观景台上,在苍山暮色之间,像两株相互依偎的树,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沉默。
远处传来几声归鸟的啼鸣,更衬得此刻寂静珍贵。
过了许久,赵云笙才极轻地开口,声音带着轻微的沙哑:“……李总呢?”
“他先回市里了。”李言之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,同样很轻,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暮色,“……好想你。”
赵云笙低笑了一声,抬手覆盖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李言之的手背,指尖微凉。
“李言之,”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,语气比方才认真了许多,“谢谢你。”
李言之沉默了一下,仿佛在消化这三个字里蕴含的重量。
然后,他用实际行动回应——更紧更用力地抱了抱他,几乎要将他嵌进自己身体里。
“……不用谢。”他回答,声音轻柔得像晚风,语气却异常坚定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意味,“……是我心甘情愿。”
他微微侧过头,唇瓣几乎要碰到赵云笙的耳廓,一字一句,清晰而郑重: “我要陪你,到达任何你想到达的地方。”
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山脊,天边泛起靛蓝与绛紫交织的暮光。
在无人看见的暮色里,赵云笙微微侧过头,将一个极轻、极快的吻,印在了李言之近在咫尺的侧脸上。
如同蝴蝶栖息,短暂却温柔。
李言之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,随即,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,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。
赵云笙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汹涌的情感,低笑一声,忽然转身,面对面地,一把将他整个人托着臀部抱了起来!
李言之猝不及防,下意识地用双腿环住他的腰身,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,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的肩窝。
“我就这样抱你回房间,”赵云笙仰头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、耳根红透的人,眼底闪着促狭而炽热的光芒,“怕不怕被人看见?”
李言之的声音从他肩头闷闷地传来,却带着任性又大胆的意味:“不怕!”他甚至抬起头,眼睛亮得惊人,直视着赵云笙,“我更喜欢明天的全球财经头条,全都充斥着我和你私会云山的传闻!”
赵云笙被他这话逗得大笑起来,抱着他往酒店方向走,边走边忍不住低头咬了一下他通红的耳垂,嗓音低沉而充满诱惑: “哎哟!早知道我的李总这么野,刚才就应该直接把你叫上主席台,当着全球媒体和所有大佬的面,狠狠吻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