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冷潮湿的石堡深处。
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扯得缓慢而粘稠。
江临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,大口喘息着。
每一次呼吸,都牵扯着体内翻江倒海般的剧痛。
封脉之术带来的短暂力量,正如潮水般退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更加凶猛的反噬。
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,在他经脉脏腑中疯狂穿刺、搅动。
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
冷汗浸透了额发,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。
滴在摊开在他膝上的,那本古老兽皮书上。
书页泛黄,边缘磨损。
上面以某种不知名的颜料,绘制着繁复而玄奥的剑势图谱。
正是记载着后续二十四式天子剑诀的秘本。
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洒落其上。
那些静态的线条,仿佛活了过来。
在他专注的凝视下,缓缓流动、组合。
得益于在地宫之中,曾得先帝南宫曜那一缕残魂亲自引导。
亲身感受过前十二式那堂皇正大、守护与毁灭并存的煌煌剑意。
此刻观摩这更为深邃玄妙的后二十四式,虽觉艰涩远超从前。
字字句句、一笔一划,都如同蕴含着天地至理。
却并非完全无迹可寻。
冥冥之中。
他体内那缕微弱的、得自传承的先帝剑意。
与书册上的图谱,产生了奇异的共鸣。
他摒弃了所有杂念。
强忍着非人的痛楚。
心神,完全沉入其中。
不再去纠结具体的招式变化。
而是全力捕捉、感受那图谱背后所蕴含的——“神”与“意”。
那是一种更为磅礴、更为决绝的意志。
仿佛要斩断时空,劈开混沌。
带着一种一往无前、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惨烈与壮怀。
一道道气劲运转的隐秘关窍,如同冰河之下暗涌的暖流,在他心田间缓缓明晰。
一幅幅剑势轨迹,如同烙印般,刻入他近乎枯竭的识海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意识中漫长的一瞬。
江临渊勐地合上书册,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。
他那双因极致痛苦和精力透支而布满血丝的眸子。
此刻,却骤然亮起!
如同两颗投入寒潭的黑曜石,折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芒。
那是——剑意初成的锋芒!
他用手死死抵住石壁,骨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艰难地、一寸寸地,支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封脉带来的虚脱感,如同无数只手在将他向下拉扯。
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。
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。
但他那挺直的嵴梁,却如同雪压不弯的青松。
承载着千钧重担,亦不屈不挠。
他一步一步。
朝着通道深处,那象征着天可汗权威、也是囚禁着沈国公的最终方向。
缓慢而坚定地走去。
十一如同最沉默可靠的影子,无声地紧随其后。
那双锐利的眼睛,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昏暗角落的任何一丝异动。
手中紧握的短刃,在黑暗中泛着幽光。
当江临渊的身影,再次出现在那片较为开阔、被更多火把照得亮如白昼的石室区域时。
端坐在一张铺着完整雪白熊皮大椅上的阿史那·咄苾,缓缓抬起了眼帘。
他那双如同草原鹰隼般锐利的眸子。
第一时间,就落在了江临渊身上。
捕捉到了他眼中,那尚未完全内敛、如同新硎初发般的锐利剑意锋芒。
天可汗的脸上,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。
反而缓缓扯出一个混合着狂热、期待与一种“终于等到这一刻”的释然笑容。
“好!好!好!”
阿史那·咄苾连道三声好,声若闷雷,在石室中回荡。
他猛地站起身,魁梧如山的身躯带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。
仿佛整个石室的空气,都为之凝滞。
“你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!”
“也没有让南宫曜那家伙失望!”
他的眼中,燃烧着压抑了数十年的、渴望洗刷耻辱的熊熊战意。
“这么快就摸到了门槛……看来,你已算是他名副其实的弟子了!”
那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。
“很好!”
“本王终于可以,亲手斩断这份传承!”
“彻底抹去他留给本王的阴影!”
他大手一挥,目光灼灼如炬,死死锁定在江临渊身上。
“江临渊,你伤势沉重,内力近乎枯竭,本王也不占你便宜。”
“此战,本王不用内力,只凭这身打磨了数十年的肉身武技与沙场搏杀的经验,与你对决!如何?”
他顿了顿,抛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陷入绝境之人心动的、近乎致命的诱惑。
“而且,只要你赢了——”
“本王立刻下令,释放沈渊!”
“打开堡门,让你们离开!”
“好。”
江临渊没有任何犹豫。
声音因伤势和疲惫而沙哑不堪,却异常坚定地吐出一个字。
他深知。
这是唯一可能救出沈国公的机会。
是绝境中透出的,唯一一丝微光。
哪怕这希望渺茫如风中残烛。
他也必须倾尽全力,搏上一搏。
阿史那·咄苾眼中闪过一丝对勇者的赞许。
随即从身旁一名如同石凋般侍立的金狼卫手中,接过一柄连鞘长剑。
那剑鞘古朴,隐隐有暗刻的龙纹盘旋其上。
虽略显陈旧,却自有一股不凡气度。
“接着!”
天可汗手腕一抖,将那长剑抛向江临渊。
“这是南宫曜当年留下的‘天子剑’仿品。”
“虽不及真品蕴含国运之神异,却也采北海寒铁,由名匠千锤百炼而成,锋锐无匹。”
“他说过,若后世有人能真正继承他的剑道,此剑便赠予此人。”
“今日,物归其主!”
江临渊伸手接过长剑。
入手微沉,一股冰凉的触感顺着剑鞘传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压住喉头翻涌的血腥气。
“铮”地一声,拔剑出鞘!
剑身如一泓秋水。
在火把光芒映照下,流动着凛冽的寒光。
剑气森然,果然是一柄难得的神兵利器。
他横剑于胸。
努力调整着因封脉反噬而紊乱不堪、如同刀绞般疼痛的气息。
将刚刚领悟的、尚不纯熟却凌厉无匹的后续剑意。
缓缓地、艰难地灌注于剑身之上。
剑尖微微震颤,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吟。
“请!”
没有多余的废话。
战斗,在下一个瞬间——轰然爆发!
阿史那·咄苾虽言明不用内力。
但其身为统御草原数十载的霸主。
自幼在马背上长大,历经无数血战厮杀。
肉身力量早已锤炼得如同铜浇铁铸。
反应速度快如闪电。
战斗经验,更是丰富到了极致。
他赤手空拳,一步踏出,地面仿佛都微微一震。
拳风刚猛无俦,直来直往。
带着沙场喋血的惨烈气息。
每一次出手,都简洁狠辣。
直指江临渊剑势流转中的薄弱之处和发力间隙。
江临渊剑法精妙绝伦。
新领悟的后续二十四式剑意,更是奇招迭出,意境高远。
剑光时而如九天银河倒泻,光华璀璨,笼罩四方。
时而如朔漠狂风暴雨,密集迅疾,无孔不入。
森寒的剑光,织成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致命光网。
将那煌煌剑意,展现得淋漓尽致。
然而。
他终究是重伤濒死之躯。
剑意虽已触及门槛,身体却如同破损的容器。
根本无法完美配合那精妙的意念。
他的动作因剧痛和虚弱而显得滞涩、迟缓。
许多脑海中瞬间划过的精妙变化,手臂却无法及时施展而出。
更致命的是。
他体内内力近乎枯竭。
无法为这凌厉的剑招,提供足够的威力支撑。
剑势虽妙,却如同无根之木,无源之水。
缺乏那种摧枯拉朽的破坏力。
在天可汗那纯粹以恐怖力量、丰富经验和战斗本能形成的、近乎“一力降十会”的绝对压制下。
江临渊的剑网,不断被压缩、撕裂。
他只能凭借着超乎常人的意志力,和刚刚领悟的剑意周旋。
脚步不断踉跄后退。
身上那件本就破损的黑色劲装,又被凌厉的拳风刮开数道口子。
渗出点点血迹。
败象已露。
险象环生!
阿史那·咄苾眼中闪过一丝“果然如此”的神色。
如同盯紧了猎物的苍鹰。
攻势愈发迅疾狂暴。
拳掌交错间,劲风呼啸。
准备一鼓作气。
将这个心腹大患、亦是南宫曜传承者———
彻底拿下!碾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