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得像一潭死水。
客栈房间里,油灯的火苗缩得极小,光线昏黄,勉强照亮韦小宝紧锁的眉头。
青鸾的影子,像冰冷的蛛丝,缠绕在心头,挥之不去。沐剑声的失踪,那些发生在京城角落的“意外”,还有双儿险些遭遇的鬼魅杀手…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、正在暗中收紧的阴谋网。而他韦小宝,就像一只掉进网里的飞虫。
不能再等了。必须主动出击,在网彻底收紧之前,找到下一块筹码——康亲王手中的正红旗《四十二章经》。
康亲王杰书,正红旗旗主,康熙的堂兄,宗室中权势熏天的实权人物。寿宴上,那老狐狸看似随和,言语间的试探却如绵里藏针。他特意提及“藏书楼”和“佛经秘典”,是炫耀?是警告?还是抛出的诱饵?
无论如何,藏书楼是必须探查的目标。但康亲王府戒备森严,藏书楼更是重地,如何进去?
韦小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目光扫过坐在窗边沉默不语的苏荃,和像影子般立在门边的双儿。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,在他那满是市井智慧的脑子里逐渐成形。
他想到了一个人——建宁公主。这把无法无天、最好搅浑水的“利器”,不用白不用。
次日,天刚蒙蒙亮。
韦小宝换上一身得体的太监总管服色,收拾起脸上的凝重,换上一副略带愁容的表情,进了宫。
在御花园的凉亭里,他“恰好”遇见了正无聊地扯着花瓣的建宁公主。
“死小桂子!”建宁公主一见他,就撅起了嘴,“拉着一张脸给谁看呢?又来烦本公主?”
韦小宝立刻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唉声叹气:“公主殿下明鉴,奴才……奴才心里憋得慌啊。”
“又憋得慌?”建宁公主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,“谁又欺负你了?”
韦小宝左右看看,压低声音,装作一副羡慕又遗憾的样子:“还不是昨天康亲王寿宴……王爷说起他府里的藏书楼,藏着好多前朝的孤本秘籍,什么佛经啊、宝典啊,说得神乎其神。奴才听着心里痒痒,真想开开眼界。可惜啊……奴才身份低微,哪有那个福分进王爷的藏书楼啊?唉,真是遗憾死了……”
他这话,半真半假,既抬高了康亲王,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渴望,更是投建宁公主所好——她知道建宁最受不了激将,也最喜欢干些“特立独行”的事情。
果然,建宁公主一听,柳眉立刻竖了起来,小胸脯一挺:“嗨!我当是什么大事!康王兄的藏书楼怎么了?本公主想去就去!走!我现在就带你去瞧瞧!看谁敢拦着!”
韦小宝心中暗喜,面上却装作惊慌失措,连连摆手:“使不得!使不得!公主殿下!康亲王那是朝廷重臣,藏书楼是王府重地,咱们就这么闯进去,不合规矩,王爷会怪罪的……”
他越是阻拦,建宁公主就越是来劲,一把拉住他的袖子:“怕什么?天塌下来有本公主顶着!康王兄最疼我了!我说要看,他敢不让?规矩?本公主就是规矩!少废话,跟我走!”
说着,不由分说,拉着韦小宝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。韦小宝半推半就,心里乐开了花。这块“金字招牌”,果然好用!
康亲王府的门房见到建宁公主凤驾亲临,吓了一跳,连忙飞报进去。
康亲王杰书闻报,虽感意外,也只得整理衣冠,亲自迎出府门。见到建宁公主拉着韦小宝,他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疑虑,但脸上立刻堆起亲切的笑容:“公主殿下今日怎么有空驾临敝府?真是蓬荜生辉啊!”
建宁公主摆摆手,直接说明来意:“王叔,别客套了!听说你藏书楼里宝贝不少,我带小桂子来开开眼界!快带我们去看看!”
康亲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,目光扫过韦小宝,见他垂手躬身,一副恭顺模样,沉吟片刻,笑道:“公主殿下有如此雅兴,本王自当奉陪。只是藏书楼久未打扫,堆积尘埃,恐玷污了公主殿下凤体。”
“不怕不怕!”建宁公主满不在乎,“本公主没那么娇气!快走快走!”
康亲王无奈,只好在前引路。韦小宝低眉顺眼地跟在建宁公主身后,心中暗自警惕。这老狐狸,果然不太情愿。
藏书楼位于王府后院深处,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,白墙黑瓦,看起来古朴清幽。楼前有小院,种着几株苍松翠柏,环境十分僻静。楼门口站着两名带刀侍卫,眼神锐利,气息沉稳,一看就是高手。
见到康亲王亲自前来,侍卫躬身行礼,让开道路。
推开沉重的木门,一股陈年的墨香和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。楼内光线略显昏暗,书架林立,直抵屋顶,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线装书籍,典籍浩如烟海。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,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束中缓缓飞舞。
建宁公主对书本毫无兴趣,进来后东张西望,摸摸这个,碰碰那个,很快就觉得无聊起来。她开始缠着康亲王,问东问西,一会儿问这个花瓶值多少钱,一会儿问那幅画是谁画的,故意把康亲王支开,不让他盯着韦小宝。
韦小宝要的就是这个机会。他脸上装出敬畏和好奇的神色,假意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,目光却像最灵敏的探针,飞快地扫视着整个书楼的布局。
楼内书架排列井然有序,按经史子集分类。他特别注意那些标注着“释家类”、“佛经”的区域,缓步走了过去。书架上的佛经很多,但大多是一些常见的《金刚经》、《心经》等,并无特别之处。
他的脚步没有停留,继续向更深处、更僻静的角落走去。目光掠过一排排书架,扫过墙壁、地板、天花板任何可能隐藏机关的细节。
忽然,他的目光在二楼一个拐角处定格了。
那里靠墙立着一个紫檀木打造的多宝格。格子上并非摆放书籍,而是陈列着一些小巧的古玉、瓷器和青铜器,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的珍玩。这本身并不奇怪,康亲王喜好收藏,在藏书楼放些珍玩点缀也很正常。
但奇怪的是,在多宝格的最上层,却单独供奉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。锦盒用明黄色的绸缎覆盖着,绸缎上绣着精致的云纹,虽然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,但依然能看出其质地的华贵。锦盒本身是紫檀木材质,雕刻着繁复的莲花图案,上面还挂着一把小巧精致、却显得十分坚固的铜锁。
周围一尘不染,显然经常有人擦拭打理。与其他堆放书籍、略显凌乱的书架相比,这个锦盒被供奉的位置和方式,都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郑重。
韦小宝的心跳陡然加速。那锦盒的大小、形状,正好与一本经书相仿!明黄色的绸缎……正红旗?不,正黄旗是皇帝亲领,难道……康亲王敢私藏正黄旗的经书?或者,这明黄色只是掩饰?
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,假装被多宝格上的一个白玉笔洗吸引,慢慢靠近,想看得更仔细些。他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锦盒似乎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不同于普通木料的阴凉气息。
就在他的目光即将锁定那铜锁的样式时,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:“桂公公也对古玩有兴趣?”
韦小宝浑身一凛,立刻转身,只见康亲王不知何时已摆脱了建宁公主的纠缠,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,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,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,却闪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光芒。
韦小宝连忙躬身,脸上堆起谄媚而惶恐的笑容:“王爷恕罪!奴才……臣是被这白玉笔洗的精巧吸引,一时失态,惊扰了王爷雅赏。奴才粗鄙,对这些雅物一窍不通,只是看个热闹。”
康亲王踱步上前,目光扫过多宝格,最后落在那明黄锦盒上,语气平淡,却意味深长地说道:“这里的物件,都是本王心爱之物,闲暇把玩,聊以自娱。尤其是这盒中之物……”他微微停顿,手指轻轻拂过锦盒上冰冷的铜锁,声音压低了几分,“乃是先皇在世时所赐,意义非凡,睹物思人,不便示于外人,还望桂公公见谅。”
先皇所赐?意义非凡?不便示人?
韦小宝心中冷笑,面上却愈发恭敬:“王爷言重了!是先皇御赐之物,自是珍贵无比,奴才岂敢有窥视之心?王爷对先皇的一片忠敬之心,天地可鉴,令奴才感佩万分!”
他知道,不能再待下去了。康亲王这老狐狸警惕性极高,刚才的举动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。目的已经达到,确认了目标的位置,再逗留只会徒增风险。
他趁机向还在不远处摆弄一个砚台的建宁公主使了个眼色。建宁公主会意,立刻打了个哈欠,装作疲惫的样子:“王兄,你这书楼里闷死了,看的我头晕。小桂子,我们回去吧!”
康亲王巴不得送走这位小祖宗,连忙顺水推舟:“公主殿下想必是累了,本王送您出府。”
离开康亲王府,坐在回宫的轿子里,建宁公主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,觉得今天又干了一件“了
不起”的大事。韦小宝却靠在轿厢里,闭着眼睛,眉头微锁。
藏书楼,紫檀多宝格,明黄锦盒,铜锁,先皇所赐……
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锦盒。里面十有八九就是一本《四十二章经》!很可能是正红旗,或者……甚至可能是更敏感的正黄旗!
但如何到手?康亲王显然对此物极为重视,藏书楼守卫森严,那锦盒还上了锁。强取豪夺是自寻死路。
必须智取。
一个模糊的计划,开始在他心中酝酿。风险极大,但或许是唯一的机会。
他睁开眼,眼底闪过一丝混合着狡黠和狠厉的光芒。
康亲王,你的宝贝,老子看上了。
这肉再难啃,也得想办法叼出来!